X 今日头条 直播间 一点号
第15版:青园书讯

隐身天王洪秀全

文/李洁非

洪秀全虽未至嘉靖和万历的地步,但也懒愿理政。所幸他不曾和他们一样,都一干好几十年,否则,洪天王垂拱而治的行为,只怕也很可观。实际上,洪秀全在天京前后十年,末几年,这种况味越来越浓。

早先,洪秀全的神秘,倒不缘于懒理朝政,而是轻易不公开露面,尤其不让外人知其下落。从头到尾,有幸见其面者,除了太平天国高官,或许外加罗孝全这么一位外国人。这造成洋人一度普遍怀疑是否真有其人,抑或他是否早已死掉。

1853年,麦都思牧师邂逅一名天京的逃兵,马上提出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我问他是否确有太平王这么一个人,或者是否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他已死去,在轿子里到处招摇过市的仅是他的偶像。他说,他毫不怀疑太平王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外出时总是坐在轿子里,但由于被绸子层层遮掩着,因此,一般人并不能看到他。然而,最高级官员每晚都能见到他,他们每晚都去商议朝政和领旨。

洪秀全过于诡秘。从他入金陵之日起,便即如此。《金陵省难纪略》写其入城:乘黄轿自水西门入,被侍从水泄不通地围住;所有路人跪地,不得仰视;众多随行女眷骑马跟在轿后,“纱帕蒙面”,有如穆斯林妇女;轿子径入当时两江总督府,之后“不复出”。这是他在南京唯一一次公开出行,而在场市民却并不相信他存在,谣诼广传,认为“天王是木身无其人”。入城后,也有一谣言,说杨秀清将洪秀全诱于荒淫,“困洪逆于酒色以揽其权,自是贼中事洪逆几不复与,置一木偶舁以临朝,手持一扇以掩其面,杨逆立其旁代为批答,左之右之,为所欲为矣。”指洪秀全完全不视朝,每次坐殿之人,乃一木制假人。此属捏造无疑,因为洪天贵福、李秀成供状里,都提到过洪秀全坐殿之事。然而,流言蜚语,情有可原。要不是洪秀全自己深居简出,既不接触权贵以下人物,也不露面于外宾,何至有这等奇谈怪论?

前期的自我封闭,更多出乎安全考虑,是有可能的。然而天京之变后,情况明显不同,安全顾虑,更多转向个人心理变异。亦即,洪秀全不单继续回避公开露面,乃至在国家权力核心层这极小的范围,也懒于理事,幽闭症趋于严重。

这在李秀成笔下,有大量记述。作为太平天国后期重臣,李秀成步入核心层后,总共只记有六次与天王面见。平均每年不到一次。

说起来,我们可于大义上指责他是背弃“公天下”、回归“家天下”,但从自我心理内涵来论,确实表现出他对外部世界越来越不信任,开始走向与之相背离、相疏隔。这种疏离,这种对抗或抵抗,不单显现在选人用人上,进而发展到对所谓“凡间”事务充满了抵触、厌弃和惧避的情绪,渴望找到一处密闭、单纯、不受打扰的空间,来安妥自己不堪重压的心灵。于是,宗教便成为最佳的庇护所;在那里,他只需面对玄远的“天事”,而不理睬世事之纷扰。

故而,我们可对“隐身的天王”终于下达一个诊断:此系洪秀全心理旧疾,历经漫长掩盖和遗忘后,在境遇和遭际刺激下重新发作。而此番复发,他身居天王、头戴上帝次子光环,毕竟不同于二十年前屡试不第、人生绝意的情形,故不至于完全疯掉,而是借与“凡间”切割的方式,存其部分自信,维持相对平衡的内心,支撑他走完生命的最后数年。

《天国之痒》,李洁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9-06-04 2 2 燕赵都市报 c136876.html 1 隐身天王洪秀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