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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版:青园

我的读书生活

阿 宁/文

语文老师坐在我对面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普罗米修斯吗?我摇头。他说:世界以前是黑暗的,普罗米修斯盗来了火种,才有了光明。

那是1975年,语文老师说:什么是火种?火种就是文化知识。读书学习,就是获取火种。我不太认可语文老师的话。昨天我因为看书被母亲揍了一顿,当时正在蒸馒头,我负责烧火。一边烧火一边看书,结果灶下的火灭了。母亲没有因为我获取火种原谅我,而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没有感受到读书的好处,经历的是因为读书受到惩罚。

长大些我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获取火种,读书是一种奢侈。就拿我们县来说,跟我差不多年龄的有几个能天天读书?拉风箱烧火时我读的是一本《林海雪原》,封面早撕了,里边还有不少缺页。书中间有插图,一个妖艳女人坐在土匪中间,那女人叫蝴蝶迷。有人在她脸上画了两撇胡子,让她显得不伦不类。画胡子的人兴趣显然不在文字上。我却被少剑波与小白鸽的爱情感动,希望故事快一点到达终点。

正是因为阅读,我增添了想象力,在无数个夜晚把自己想象成少剑波,小白鸽还无从说起,我只能在心里描画她。我的生活有了希望。生活是一种滋味,很多时候滋味就来源于阅读,至少对我是如此。十年以后,我才看到了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的故事才完整地阅读下来。

我那时最大的苦恼是没书看。县里只有一个书店,我天天去。柜台里是个漂亮女孩,姓李。我至今还能回忆起她莞尔一笑的样子。她虽然满面笑容,柜台里却没有我喜欢的书。她寂寞,我也寂寞,彼此的寂寞两不相干。我的目光始终在书上,《小英雄雨来》《雁翎队的故事》、高尔基的《童年》,还有《金光大道》早已经读过无数遍。那个年代每个孩子都饱尝了饥饿,我的饥饿跟他们不同。

我现在每个房间都有书架,跟别人比书不算多,几千册书总是有的。感慨自己看不过来。这么多好书,阅读能力却跟不上,就好像老舍在《茶馆》里说的:以前有牙,没有花生仁;现在有了花生仁,牙不行了。桌上还有一年以前买的书,至今没看。真希望分出两个自己,一个阅读,一个写作。

感谢语文老师告诉了我普罗米修斯的故事。是他的引导让我从无意识阅读,变成有目的的阅读。他跟我讲过一些作家的故事,我不知不觉中以为作家是最好的职业。那种向往成了我心底的秘密,跟谁都不能说,甚至不告诉自己的父母。

我上高二时作家浩然来到我们县,是县里轰动一时的大事。人们聚集在县委大院前,想一睹大作家的风采。我挤在人群中张望,可惜看到的只是背影,若干个背影,不知道哪一位是他。即使没有看到,这件事也深深影响了我,我是如此近距离地和一位作家产生了关联,感受到了他在社会上的巨大威望。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散文,是写我们县的。那些生活场面,景物,都是我熟悉的,他写到的一些人我还认识。文学如此接近了我,使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课间我没有做语文作业,写了一篇散文,那还不叫散文,不过是对浩然散文的仿写。我战战兢兢地拿给语文老师,得到了他的肯定。他竟然说了这样的话:你比我写得好!这句话我至今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态至今还在眼前。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比我写得好,你将来行!我终于相信了他的话。

一位语文老师点燃了青年心中的文学火焰。这就是教师的伟大,崇高。我后来有许多路可以走,其中也可能有邪路。文学说不上是康庄大道,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

正是因为有这位老师的认可,我越发如饥似渴地阅读,所有能找到书的地方我都去,哪怕是小人书。县图书馆不给孩子办借书证,我求父亲走后门给我办了一张。为了这张借书证,我还到县照相馆照了平生第一张免冠照。拿到借书证心里美滋滋的,在图书馆一下挑了五本,有两本是以前看过的浩然小说,想再看。可惜管理员只允许借一本。

有一次外语老师病了,我到家里看她。没想到她家里有好多书,我还担心她不愿意借给我,没想到她很高兴。她对一个孩子愿意看书有些喜出望外。她的爱人是语文老师,可惜不教我。那些书是她爱人的,她自己做主借给了我,我一下借了五六本。记得其中有一本叫《文学原理》,是一位苏联人写的。她对我挑选这样的书很诧异。如果她知道我现在是职业作家,一定会欣喜,这对我是多大的奖赏!她家有一些书当时还算禁书,比如普希金的诗,莫泊桑的小说。那些书开拓了我的境界。我把她家的书看完,就该高中毕业了!

参加工作后,我的一位同事叫曹建英。偶尔去她家,才发现她家有好多书。她爱人叫曹鹏,是我们县一位有名的文人,后来当过《张家口日报》编辑、记者。每天下了班,我不回自己家,先到她家看书。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大炕,我从他家书架上抽一本书,趴在炕上看。吃饭时他们喊我吃饭。我不吃。我觉得看了人家的书再吃人家的饭,太过分了。我忘了那时为什么不从她家借?是不是他们不愿意外借,我已经想不起来。现在回忆起这些,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感谢他们让我在她家看书。

把曹鹏家的书看完,新华书店的书架已经丰富起来。柜台里的那个女孩子正在准备出嫁。我自己也有了工资,每月挣三十一块,交给母亲三十,剩下一块自己买书。那时书价便宜,一本挺厚的书也就四五毛钱。一年十二块钱都买书,我成了书的富翁。想到外语老师的书架,我特别想有一个自己的书架,跟母亲说了一年,家里打家具时母亲给我做了一个。当我把书排列上去时,充满了满足感。我有一书架“普罗米修斯”啊!这时,我仍然给家里拉风箱烧火,有时仍然会因为看书把火烧灭,不过母亲已经不再打我了!

我怀念自己的少年时代,怀念那些影响了我的人。当然,也更怀念那些书。作家已经不是什么荣誉职业,我仍然感谢那些书,它们一步步引导我成了作家。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幸运。

2018-10-23 阿 宁/文 2 2 燕赵都市报 c102768.html 1 我的读书生活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