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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美文

那时.那人.那书

张淑娟/文

三十多年前,我出生在农村,我的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大清河边度过的。

记得那时,爷爷每天都去河边放羊,我特别愿意跟着爷爷,走在羊群的后边,丝毫不管家人的阻拦。尤其到了夏天,河堤上的树木枝叶浓密,整条河水都被树荫包围着。我在河边捉蚯蚓找田螺,常常玩得不亦乐乎。爷爷抱着他的收音机,一听就是一下午。有一次,爷爷把我叫到他跟前:“这条河叫什么河,你知道吗?”“大清河”,我脱口而出。“会写吗?”说着,爷爷用手拿起一截小木棍儿,另一只手轻轻抚平被水浸过的沙地,然后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字。“古人啊,早就知道人是最厉害的,他们以人为大,所以,这个字造得很像一个站立的人。”看着地上的字,听爷爷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原来认字也可以这样有意思。后来,爷爷每天教我几个新字,给我讲这字背后的故事或来历,好几次,他还跟我提起了他的父亲。他说,我的太爷爷是个肯吃苦有远见的人,从挑货郎做起白手起家,有了钱不着急买房子置地,反倒省吃俭用给孩子们请先生念书,只可惜,没有赶上好年头儿。每次听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发自内心地佩服我的太爷爷,我隐隐觉得应该好好识字,不能让爷爷失望。

慢慢地,我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大概七岁的时候,我就能和爷爷一起听评书了。惊堂木一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尤其刘兰芳的评书我听得特别带劲儿。天气一冷,爷爷就不让我跟着他了,他会把收音机放在家里,晚上,我把他错过的内容讲给他听,为了不让爷爷失望,每次,我都尽可能地模仿说书人的语气,使用评书里用过的词语。像“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眉分八彩”“目若朗星”这些评书语言,我复述起来已经是滚瓜烂熟了。因为喜欢评书,所以我特别爱看连环画,《岳飞传》《大战爱华山》《小商河》这些好看的小人书,曾让我痴迷了好长时间。有一次,我因为太专心竟然忘记了吃饭。奶奶嗔怪我变成了书呆子,爷爷反而乐呵呵地说:“爱看书是好事儿啊!多读书,别人抢不走。不读书,别人也替不了。”爷爷鼓励我多读书,但是他反对我死读书。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寒假,爷爷拿起我的小人儿书翻开岳飞激战的一页,他用大手盖住下面的小字然后问我:“这一页讲的是什么?”凭着超强的记忆力,我得意洋洋地复述出那些烂熟于心的文字。满以为爷爷会夸奖我,可是,爷爷却不停地反问我追问我,我只好调动全部词汇,尽力把那张图说得更完整更详细。最后,爷爷用爽朗的笑声肯定了我。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我小小的心里上蹿下跳。

这段时光对我来说是难忘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我从未感到过枯燥或孤单。直到后来上了大学,我依然喜欢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图书馆。读书慢慢变得和一日三餐一样重要,一些感触开始在心里慢慢累积,慢慢地,我也开始尝试写一些文字。2001年,我的一首小诗和一篇散文先后在两家刊物发表,我开心地领到了一百多元的稿酬,那次回家,我特意向爷爷炫耀了一番。“这会说评书的小姑娘还真是不简单哩!”光听这语气,我就知道爷爷心里有多高兴。看到我买回了他喜欢的罐头、桃酥点心还有各种各样的零食,爷爷粗糙的大手摩挲着那些精致的包装,嘴上却还在嗔怪我大手大脚。我朝他扮了个鬼脸,可是心里却有些犯酸,上了大学不能常常陪伴在他和奶奶的身边,而他们一天比一天更老了。以前爷爷放羊回来,每天他的筐都像一座巍峨的小山。夏天是草,冬天是柴。而现在,他需要小心翼翼地走路,没有拐杖几乎都不敢迈步。读大二的那个冬天,外面飘着鹅毛大雪,我赶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泪流满面地喊他,他才勉强睁了一下眼,很快,那眼神就望向了奶奶。我只顾伤心地哭,却不知道这临终的一眼饱含着怎样的深意。直到爷爷下葬后的第三天,奶奶才把我叫到屋里,她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钱。“这是你爷爷卖羊剩下的钱,让我留给你……”话还没说完,我和奶奶已经泣不成声。那群羊跟了爷爷很多年,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积蓄。爷爷子孙满堂却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读书。直到临终,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可是,他又好像把什么都告诉了我。

很多年过去了,最初的悲痛也在慢慢地被时间稀释。如今,走到了中年,突然发现,小时候的经历对我的影响竟是那样深远:当初,爷爷用小木棍儿教给我的字,每天还活跃在我的眼前,我依然很享受翻开新书的瞬间。“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读过书才能在琐碎庸常的生活里妥善地安置自己。爷爷只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他没有说过太高深的道理。可是,他却让我明白:世界上没有白读的书,就如同没有白受的苦。爷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可是,他给我留下了一个可靠的朋友,一个清明的世界,还有一个温暖的春天!

2017-12-09 张淑娟/文 2 2 燕赵都市报 c38397.html 1 那时.那人.那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