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文

刘禹锡《秋词二首》之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诗中，刘禹锡逆向思维，“胜春朝”照应“悲寂寥”，极言秋之美好。

其实，纵然“自古逢秋悲寂寥”，可“寂寥”未尝不是一种美。寂寥：寂静、空旷。寂静，有一种含蓄、内敛之美；空旷，则呈现出一种广袤、苍莽之美。

进入秋天，大自然即开始做起了减法。

看看那些树木，一场场秋雨洒下，一场场秋霜打过，蓦然一阵秋风起，于是，“萧萧木叶下”。叶子不再浓密，树木呈现出一派疏朗的清韵。透过树枝，你能看见深碧的蓝天，能看见蓝天上飘过的一团团白云，那云白亮出一种醉人的圣洁。疏旷，是秋的一种诉说。

秋晨行走，凉风沁人。那份凉意，就有一种萧索、落寞的美感。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仿佛有着一种孤峭的忧伤。忧伤淡淡，并不伤人，只构成一份流淌的情绪。而这份情绪，带来的并不是激动，而是内心深处的一份宁静，一种凉凉的宁静，一种引人深思的宁静。

此时，你若行走在一片树林中，稀稀疏疏的树叶挂在枝头，像是一枚枚枯叶蝶。微风起，蝶翩翩，一种幽微的思绪便会油然而生，那片片残叶，就成了片片思绪。思绪离离，思绪漫漫，你可以漫然地想自己的心事，把心事挂在枝叶上，如蝶飞舞。树林中有鸟，最多的是麻雀，麻雀也安静，静静地觅食地面，或者安然地瑟立枝头，叫声仍旧唧唧。唧唧声中，也彰显一种秋凉的味道。枝头上，也许会站立着几只花喜鹊，喳喳喳的叫声依旧洪亮，只是那洪亮的叫声愈加衬托出树林的疏朗和安静了。

一个人行走，一切都是静的，安静便是一种美好。

田野上，庄稼收割了，地面上只剩下一地荒草。渐渐地，荒草萎蔫了，黄了，白了，枯了。站立田野，视野异常开阔，你的视野中只有荒草，只有苍茫的大地和远山。这个世界变得异常空旷，空旷得使人心悸；变得异常广袤，广袤得让人失神。可是，这并不会使人悲伤，使人沮丧。你知道，这其实是大地铅华洗尽的一种表现，是大地积蓄力量的一种生命状态。

再者，空旷、广袤中，仍然有细节存焉，仍然有美景展现。

阳光照在枯草上，枯草仍然能映射出灿烂，只是有一些微微的凉意。枯草上，会挂住一些蜘蛛拉出的游丝。秋晨，游丝上点缀着露珠，阳光之下，那露珠就成了一颗颗晶莹的小太阳。而每一颗小太阳，都会映射出七彩的光，使这个世界呈现出一种迷幻之美。

若你行走在田野中，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也许会惊起伏在草丛的野兔。野兔迅疾跑开，像一溜烟消失在远方。你站在那儿，望着，望着……嗒然若失，一派迷茫；可迷茫，也不失为一种美。纵使荒草丛中什么生灵也没有，单是脚下发出的窸窸窣窣的枯草擦衣声，或者咯吱咯吱的枯草断裂声，也让人真切感受到一份落寞、孤寂之美。这种美，有一种深深的秋衰的情味。

“晴空一鹤排云上”，北方，很少见到鹤。但大雁，却是秋末的常客。

秋深时节，北雁南飞。深蓝的天空，构成了大雁飞翔的空旷、巨大的背景，“人”字形，“一”字形，雁翩翩，翩翩雁，其美姿难可形容，难可形容。只能说——这是大自然于寂寥秋空中，绘出的最美的一幅画。

“自古逢秋悲寂寥”，其实，寂寥也是一种美，又何“悲”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