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文

城市的近郊，有一条长长的绿道，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淡黄色的小朵极为繁密，一串又一串地高悬于枝头，掩映在绿叶丛中。那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我漫步街头，恍惚间思绪飞到了乡下，飞到了儿时的岁月。

那时，爸爸还很年轻，却已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中学校长，与他交往的都是当地颇负盛名的名流雅士，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因此，我家便成了他们聚会的场所，家中经常是高朋满座。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枝干粗壮，树冠像一把在空中张开的绿伞。春末夏初，槐花开得妖娆，整个小院便氤氲在清新淡雅的香气中。树下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傍晚时分，爸爸的朋友便不请自来。他们坐在石桌前挥毫泼墨，逸兴遄飞；或者下几盘杀气腾腾的象棋；有时又品茗饮酒，高谈阔论。

风起时，老槐树淡黄的花朵簌簌落下，落在爸爸和他朋友们的头上、肩膀上，还有那些墨迹未干的大字或棋盘上。“下雨了，下雨了，好香的雨！”我拍着手，笑着，跳着。叔叔们听了，连声夸奖我聪明，爸爸也哈哈大笑，弯腰把我抱了起来，用他温热的嘴唇亲吻着我的脸颊。爸爸的目光如泉水一样，汩汩流淌着慈爱，比那迷人的夜色还要温柔。

一个初秋的黄昏，清风徐徐，凉爽宜人。爸爸与朋友们在院子里边喝茶边纵情谈笑。不知何时，月亮已悄悄爬上了树梢，又慢慢升到中天，月光皎洁，铺天盖地的银色，如凌空展开了一道白练。远山、近树、围墙，还有人们家的屋顶，都浸润在月光中。这一切，像朦胧的梦。妈妈将刚刚泡好的普洱茶端了出来，殷勤地斟满了所有的茶杯。这时，风儿掠过树梢，老槐树枝叶轻摇，树影婆娑，落英缤纷，迷人的香气令人陶醉。大家沉浸在这如诗如画的景象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会儿，爸爸好像从梦幻中醒来，他笑着说：“清代诗人何钱有一首诗《普和看梅云》：‘酒沽林外野人家，霁日当檐独树斜。小几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现在这里没有梅花，但槐花开得正盛，咱也附庸风雅，留将一面与槐花吧。”爸爸的话，赢得了朋友们的喝彩，他们纷纷起身，三面而坐，留出一面给那棵苍老的槐树和满树灿烂的槐花。他们继续喝茶，谈诗论道。老槐树则像个沉默的智者，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枝叶相触的沙沙声。我说：“爸爸，你听，这是老槐树在捻着胡须偷偷地笑呢！”我的话把爸爸和叔叔们逗乐了，爽朗的笑声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扑棱棱地飞出了小院，传得很远，很远……

时光如奔腾不息的河水，转眼间我离开乡下飘零天涯已是二十多年。当年那个满腹诗文、博学儒雅的爸爸已驾鹤西去。小院的老槐树，花开花谢，兀自寂寞。我想，如果老槐树有灵，一定与我一样，深深地怀念着爸爸，感念他那“留将一面与槐花”的美好情愫与浪漫诗意。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站在槐树下，我不禁泫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