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照例要去菜市场的。

儿子不喜欢，不去，说那里到处飘着鸡屎鸭毛小龙虾的腥臊味，难闻死了。我白一眼，骂他，没这一地臭烘烘，哪来桌上香喷喷？不是老妈不怕脏不怕累，你吃啥！

说来也怪，要说买菜，我就不喜欢去超市。干净、亮堂，各类食品摆放整齐有序，挑选、放车里，末了结账走人，手上纤尘不染。看上去很美，但不对我心意。

就喜欢菜市场那热腾腾的烟火气。超市里的菜常是蔫蔫的，哪有菜市场的精神抖擞。超市里的肉常是冰鲜的，哪有菜市场的新鲜得还冒着热气。超市里的营业员也热情，哪有菜市场的农民大声武气叫人听着爽气。还有，如今菜市场都时兴手机支付了，微信、支付宝一刷，钱都不用带，省了担心钱包被扒的忧扰，多便利，多开心。

红的番茄、绿的油麦、白的莲藕、紫的茄子、黄的生姜……穿行在五颜六色水灵灵的摊位边，盘算着这一斤那一块经我的手将它们变成餐桌上的麻辣香甜，心里就止不住地暗自欢喜。

照例是要去那家羊肉摊点的。天凉了，红烧羊肉、羊杂汤简直不要太好吃。一家人对于连皮带肉外加排骨的羊肉情有独钟，再配上小孩胖腿般的白萝卜，啧啧。

面如满月的老板娘一见老顾客来了，自然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抬手从钩子上取下一大块羊肉，过称、报价、装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麻利得不行。我拿手机对准微信二维码，扫过，提袋，欲走人。

“额——我看看支付凭证呢？”我蒙了两秒。以前可没有这个要求。“怕我不给你呀？”一边开玩笑，一边把手机上的支付凭证翻给她看。她瞄一眼，尬笑：“哪里哟！这块儿网络信号不好，怕一时没收到。80块，好呢，慢走哦。”

继续挑挑拣拣，又看中另一陌生摊点上的白萝卜，拣好，过秤，头发花白的老大爷飞快地装好，笑眯眯把袋子递给我。又扫码，然后欲走人。“哦，老师，麻烦看看支付凭证呢？”大爷殷勤对我笑。

咦，今天啥情况？以前不都扫码完事么。我把支付凭证给他看，顺口问：“今天咋都要看凭证啦，未必还有人不给钱？”

大爷叹口气：“唉，还真有人假装比个动作，其实根本没付钱呐……”说完，不过意地望望我：“虽然是少数，但我们赚点菜钱也不容易，所以……”旁边一卖蘑菇的中年妇女告状样冲着我和大爷嚷嚷：“哎呀就有那死不要脸的，拿东西不给钱，我上个月少收了好几十块啊！”

我点点头，表示同情。离开菜摊多远了，中年妇女和大爷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那些死不要脸的，连一点菜钱都要贪污哇……”

明白了。刷微信、刷支付宝都有个操作过程，刷后会跳出对话框，需输入支付金额、支付密码之后，交易才算真正完成。想来有人作势要付款，结果故意省略了后面的步骤。

不禁忿忿。农民风里雨里种菜卖肉赚点钱，不过就为了一点生活费，一点娃读书的学费，一点生病看病的药钱。这么一点钱怎么也有人忍心去昧？这和偷有什么分别？偷来的东西，吃着心里安稳么？我气愤的，还不止这点。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规规矩矩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的，这市场原本是你情我愿你诚我信皆大欢喜的。就因为一小撮“死不要脸”的，逼得这些无辜的农民为了保护自己那点合法收入，不得不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假想敌。是啊，“死不要脸”的脸上又没写字，他们肉眼哪能分辨得出来？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死不要脸”的，每到一个摊位买了东西，我便自觉地将手机举起来：“看一下，看一下，付了哦。”对方便点点头，笑容里带着感激，还有几分隐隐的窘迫。

回到家，看着案板上那一堆五彩斑斓，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舒服。叹口气，不禁暗暗骂了一句：死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