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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版:悦读周刊

谢阁兰来了

刘世芬/文

高更的“欢愉小屋” 刘世芬/摄

遥远的南太平洋,马克萨斯群岛缥缈若仙,孤悬天外。我却在这里无意间发现一个与高更密切相关的人物——谢阁兰。1903年8月10日,高更离世后三个月,法国医疗队到法属波利尼西亚救灾,医疗队中就有这位东方大学者谢阁兰。当他来到希瓦欧阿岛的阿图奥那小镇,偶然走进高更的“欢愉小屋”,立即被散落一地、遭人踩踏的画作深深震撼。谢阁兰把高更的画带回欧洲大陆,立即引起艺术界疯狂的攫夺,淘金客一样的画商涌往大溪地。高更,成为世界的高更。

这才是高更故事的“文眼”。没有谢阁兰,高更早就蒸发成茫茫南太平洋的一缕烟尘。谢阁兰的到来,结束了高更画作的“抽屉”命运,开掘了高更的“坟墓利息”,才有了包括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在内的文学和艺术的系列作品。

谢阁兰,这个文雅清癯的法国绅士,1878年出生于法国西部的布列塔尼,成年后疯狂地痴迷异国和远古文化,最终他选择了能长年漂泊异邦的海军军医的职业。从军医学院毕业时,一场空前大瘟疫正在袭击法属波利尼西亚诸岛,他与队友一起被派往救灾。历史终于在这个瞬间凝定并绽放,他与高更的画,没有早一步,也没晚一步,高更“躺”在那里等,谢阁兰风尘仆仆地来了……

台湾那个画漫画的几米说过:生命中充满了巧合,两条平行线也有相交的一天。高更与谢阁兰,这两条平行线,命运如何支使,才能出现张爱玲《爱》中的那一幕:哦,你也在这里……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涔涔:对于艺术创作这回事,仅有天才,远远不够。世事奇诡,在天才与奇迹之间,山重水复、埋伏着各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手。经纪人、评论人、收藏家和画廊共同操纵着一个画家的命运,只有极少数作品得登大雅,幸运地成为“经典”。在这个“载入史册”的体制化进程中,天才固然重要,但是远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附加于作者和作品之上的故事——俗称“卖点”的、可以一下点中大众心理“死穴”的、那种“好故事”。

上帝的大手轻轻一拨,谢阁兰成就了高更的“好故事”。高更除了画画,也写少量散文随笔,他在大溪地期间断续地写了《诺阿 诺阿》《此前此后》两部书稿,但命运多舛。高更对自己的文笔缺乏自信,他请诗人朋友夏尔·莫里斯修改润色,然而莫里斯却将书稿的片断插入自己的诗歌,交给杂志发表,署名竟是“莫里斯”,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高更写信抗议但是无果。谢阁兰对艺术世界的贡献之一就是不惜高价买下了《诺阿 诺阿》的第二稿。这本小册子辗转之后最终归于卢浮宫,对于高更,也算圆满的交待。

高更离世时,当地大主教面对这具被病魔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尸体,首先把高更定性为“画家”,但在主教眼里,高更更是“上帝和一切道德的敌人”。谢阁兰却无视“敌人”,他的眼睛里只看见艺术的光焰,并致力于对这位险些被埋没的艺术天才的打捞和开掘。两个灵魂的碰撞,其结果就是谢阁兰后来创作的大量关于高更的作品。一本页面发黄的《诗画随笔》几成绝版,我是在“孔夫子旧书网”花高价买到的,其中的《高更在他最后的布景里》《纪念高更》等篇目无不透露出两个艺术灵魂的惺惺相惜。及至今天,谢阁兰之于高更的意义,使得我再打量高更的画作时,总是氤氲着另一个男人的温馨气息。无论如何,在美丽的南太平洋岛屿,谢阁兰让高更的绘画终于具有了鲜明的个人风格。他们,没有错过。

一直以来,特别感念“我转身,你下楼”这六个字,它们在我心头辗转低回久久,以至平时眼睛不忍对视,思维不忍接通,心不忍碰撞……每当我蓄足勇气与它们对接的时候,总有一种泫然欲泪的恸,那么一种排山倒海的伤感瞬间将人洇透。我畏惧它们传达给我的那份人生的悲凉与无奈,因为它们描述着人间最正常却又最慑人的一幕——错过。

其实,这六个字又是多么平凡!这画面时刻闪现在现实世界的纷纷攘攘、光怪陆离中,你转身,淹没在人海;我下楼,消失在街衢。那么一转一下之间,错过了许多。包括一生。

几米让《向左走 向右走》的主人公朗读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的《一见钟情》:“他们也许擦肩而过,一百万次了吧?”生命,就这样相遇着,错过着。就在这左左右右之间犹疑,顾盼。茫茫人海,熙来攘往,流走许多人间苍凉。有多少次,就在这转身之际,恍若隔世。

倘若谢阁兰当初没看见那间小屋,或者,看见了,不过坊间民舍,飘然而过;当然还有可能,他走进去了,并无所动,面前散落的画在他眼里不过一堆伧俗之物,旋即转身离去,甚或,像那主教一样,将这些画视为平庸无奇、伤风败俗,那么他极有可能的一个动作:一怒之下,焚之一炬。

谢阁兰之于高更,苍茫天地之间的遇见,成就一段千古传奇。许多人间奇迹,其实就在历史的褶皱里潜伏着,等待有缘人前来采撷、淘漉。当机缘天成,自然星儿摇摇,云儿飘飘,而缘中的人儿,何必西天万里遥……

2018-04-10 刘世芬/文 2 2 燕赵都市报 c62646.html 1 谢阁兰来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