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文

有人说，往事如风，但是我却以为往事如沙。尽管往事会随风消失，但总有一些会像沙子一样沉淀在心底，聚集成塔。

年少时候，我乖巧听话，很得父亲疼爱。父亲呢，则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他经常给我灌输的思想就是，读书改变命运。身边一个个鲜活的例子成了他教育我的素材。虽然他把自己的明天都押在我的身上，但家里一贫如洗，他和母亲还是不得不跟着乡亲出外起早摸黑地讨生活。

家里只有爷爷和我相依为命，而爷爷却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在外面，我经常得到夸奖，但回到了家却常常被爷爷训。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我变得敏感而自尊，容不得别人一点不敬。就是对于父母，虽然知道他们不容易，但是想到他们把我一个人丢在家中不管不问，怎么也激不起我对他们的感激和思念。渐渐的，我学会了撒谎，学会了打架，学会了逃课。父亲、老师找不到。为了我这个还有些希望的学生，他们跑去找爷爷。我被爷爷胖揍了一顿，屁股都肿了。尽管心里对爷爷恨得牙痒痒，但是他哼一声，我还是畏之如鼠。学还是上，但是一离开爷爷的视线，我就又活了。

中考，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欲哭无泪。晚上，当我忐忑不安地把成绩单递给父亲的时候，他沉默着。望着父亲满是血丝的眼睛，地上堆成小山的劣质烟头，我心如刀绞。想到自己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和难过。

暑假，依然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明天，我能干什么呢？除了打工，能干什么。出门，看到考取了高中的同学，很丢脸。我就把自己锁在家中，默默地承受着。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那个暑假，我以为“熬”字最为贴切吧。

快开学的一个晚上，父亲突然回了家。他把我喊到自己的房间里，掏出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到手的录取通知书。他说，我是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应该能考取高中。我没有考取高中，是他的错。自己不应该丢下我，跑到外面去打工。钱什么时候都能挣，我的学习不能耽误，他决定回家亲自带我……没有想到，我在他的眼里，还是一个宝贝，而我自己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呢？这个家本来就是父亲在支撑着，他不去打拼，生活还怎么继续？我坚决反对父亲的决定，但是父亲从来说一不二，我只能哭着对父亲说着对不起，是我错了。父亲却笑了，“我就知道自己儿子有骨气。只要你有这股上进心，爸爸相信你。”

以前，一直以为父亲不理解我，不关心我，可是那天这些误解都消逝了。读高中是我心心念念的，现在机会被父亲给我争来了。如果我再不好好读书，我怎么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亲呢？

父亲在县城里租了一间小房子。每天，上学了，他骑着自行车送我到学校；放学了，他又骑着自行车把我接回家。他除了照顾我，每天还抢着时间，跑到工地上，给人做活，挣回我们的生活费。即便是这样的辛苦，他还坚持着陪我到深夜，直到我睡了，他才安心地睡下。看着陀螺一样忙碌的父亲，我还能懈怠吗？

三年后，我顺利地考进了大学。今天，我有了自己的事业，而父亲却再也跑不动了。遇到熟人，他总喜欢说我的乖巧，我的努力，我给他长脸的事情。我的一切，在他的眼里似乎都是美好，都是骄傲。而在我，那个晚上，父亲满是血丝的眼睛，一地的劣质烟头却成了我一生中最不能忘怀的画面——它会一直镌刻在我记忆的天空，时间愈久愈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