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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悦读周刊

南纬17度,一百年后的遇见

刘世芬/文、图

2017年国庆节,我从中国的秋天穿越“回”到塔希提的夏天,梦呓般,就站在了蒂阿瑞旅馆(Hotel Tiare Tahiti)门前,码头的海湾里,船帆林立间一艘豪华客轮——高更号正静静停泊,门前的海滨大道站满了椰姿蕉影,而我并不被眼前的攘攘凡尘搅扰。我知道,这时,他正悄悄走过来,以他惯于嘲讽的眼神瞟我一眼,依然与身边那个英俊男孩仰头打量着门牌,土著人为他们提着行李,他们的身影定格在旅馆门口回头的刹那。我把这一幕镶进一帧发黄的画框,题为:毛姆抵达塔希提。

心,隐隐地跳,但不惊惶,因为我日奔两万里,越洲跨洋,就是来寻找他的。100年8个月零10天后,南纬17度的一个正午,阴阳暌违之间,我终于接住了他散落于地球这一隅的气息。

他在100年前的路线是,1916年11月,在旧金山乘“大北方号”先到夏威夷,14日到达火奴鲁鲁,再到帕果帕果,之后是斐济、汤加、新西兰威灵顿(今惠灵顿),1917年2月4日到达塔希提,一直到4月8日离开。

对于我的塔希提之旅,友人定性为“疯狂”,我并不以为意。我不能冀望世间所有人都理解这样的抵达,正如并非所有人都了解他在一战时的经历:开救护车,医院救护,后来他竟主动请缨,作家的羽衣遮蔽下,间谍毛姆开始在日内瓦湖畔出没……不久,他染上肺病,刚刚走出疗养院,他“想恢复心境的平和,于是我决定去南海。我从年轻时就读《退潮》《营救者》,一直想去那儿,此外我还想为自己一直构思的一部以高更一生为基础的小说获取素材”。

他惯于把热情表现为冷静,却在这一路满怀对“美和浪漫”的期待。他找到了所期望的一切,但他眼里“诺阿诺阿”(塔希提语:香呵香呵)的自然风光“并不比希腊和南意大利更美”,真正使他兴奋的是他遇见的一个又一个人,他在笔记本上记满了对他们容貌和性格的简短描述,“某个暗示,某桩意外,或是某个精心的创造”——“很多故事开始围绕着其中最生动的内容形成了”,《月亮与六便士》《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堪此担当。

为什么他没能像高更一样留在塔希提?这个问题一度萦绕着我。直到踏上这片土地,我终于明白:这是两个多么不同的人啊!对于毛姆,太平洋的幽寂沉静,塔希提的丽日沛霖,皆成为他的富矿,不仅在《作家笔记》《总结》中热情洋溢着,更有了小说集《一片树叶的颤动》。当然,若论不朽,必属《月亮与六便士》。

在我眼里,这才是毛姆的塔希提!感谢他生命中翻江倒海的美与浪漫,如此,才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塔希提。

如今的Tiare Tahiti Hotel,是个高5层的白色建筑,与海湾美景零距离,树影花魂,摇曳生姿。进至酒店,更是满室的花意,各式印花布装饰着从大堂、走廊到房间的各式用具,强烈地突出着“Tiare”主题。100年前,他选择这间旅馆,必是因为名号中的Tiare。他笔下的Tiare应是二层,在二楼房间的露台上,尼柯尔斯船长为他讲述着困于马赛的思特里克兰德,探头就看到船长的妻子在楼下“来回走动”,船长7岁的小女儿哭啼着来找父亲;厨房里,他与胖胖的老板娘蒂阿瑞闲聊,笑眯眯地看她与中国厨子吵架,随手把一只鞋子狠狠地扔向一只偷食的猫……蒂阿瑞一边择菜,一边告诉他,她给思特里克兰德介绍了年轻的土著妻子爱塔……

当然,100年,足以过滤如烟旧事,塔希提几无《月亮与六便士》的气息,更无他的名字,就连高更也淡之又淡。仿佛那个“被魔鬼附了体”而弃家出走,为了追求艺术理想和灵魂的宁静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的白人高更,已经被100年吞噬。毛姆曾让“高更”固执地仰望月亮,现实里的高更却时常被六便士打翻在地……

离开塔希提几个月后,毛姆回到伦敦,旋即恢复间谍生涯,尽管他在不同的文章中称自己“失败了”,却不妨碍我对他投去敬佩的目光,那是一个作家为家国大义所做的出色答卷!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当天,一看日历,正是2017年11月7日(俄历10月25日),十月革命纪念日,这个曾经风云激荡的日子。每当想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关头竟有一个作家穿行其间,隔空与普希金握手,转身远观列宁挥舞的拳头,隐入圣彼得堡街头的喧闹,再回到某高级宾馆客房里幽灵般的魑魅魍魉……此刻回望刚刚抛入身后的南太平洋,我好想看清他的面部颜色……

塔希提椰风轻摇,欧洲战场战火连天,静冷毒舌的作家毛姆,神秘吊诡的间谍毛姆,幽默诙谐的戏剧家毛姆,快意淋漓的旅行家毛姆……我试图在瞬间把他们统一起来。当他躺在松软的沙滩上,头顶上椰子树风情地颔首,身边的露兜树叶吻着他的脸颊,他悠闲地欣赏着土著人叉鱼,他会如何想念此前和此后那些以命相抵的间谍生涯?100年后,我站在蒂阿瑞旅馆的门前,这样地“想着”,无疑是一个动词,犹如他老人家正将一粒佛罗那递与我,我的一颗躁动的心立即被抚慰着,安宁下来。

2017-11-18 2 2 燕赵都市报 c33790.html 1 南纬17度,一百年后的遇见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