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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版:青园

井拔凉水

史新会/文

何记面馆是家老店,做的凉面很地道。炎炎夏日,骄阳似火,三两好友,躲进小店,拣一僻静角落,喝着啤酒,谈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最后,一人一碗凉面,并嘱咐:“过两遍水。”“好咧!冰镇的矿泉水。”服务员应道。凉面上来,果然不错,然而,细嚼,感觉比母亲早年做的花椒油凉面还是差点什么。到底是什么,一时也说不上来。时隔多日,猛然想起,少的恰是一种甘洌——井拔凉水的甘洌。

井拔凉水,就是指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小时候,井是大眼井,还用辘轳浇园,井口支一个三叉的辘轳架子。当时,我还够不着辘轳把。爷爷不让我靠近水井,我就在地里撒欢儿,跑累了躺在地上,渴了趴着土垄沟“咕咚咕咚”灌几口凉水,喝完顿觉甘甜可口,一股清凉从头到脚贯穿全身,舒服!要是夏天,索性光着脚丫儿,在垄沟里走来走去,有时还故意跺上几脚,水花飞溅,打湿了衣裤,稚气的笑声传得很远。井拔凉水,在童年时给我的不只是清凉,还有欢乐。

稍大,搬进新房。我家有一个泥壶,蓝黑色、大肚儿、短嘴儿,胖乎乎的,甚是可爱。麦收时节,我拎了泥壶,跟着姐姐,踩着窄窄的田埂去打水。我们先在那儿喝个水饱才往回走,回来路上,还得非我提着不可。大人们回来,满脸汗水,衣裳都湿透了,粘在身上,两碗井拔凉水下肚,笑容绽放脸庞。喝水时,爷爷抖动着银白的胡须,晶莹的水珠洒落胸前,那惬意的神情让我至今难忘。

麦收过后,新白面下来,总要吃顿花椒油凉面。母亲取出珍藏一年的大擀面杖——它与我个头儿差不多高,深高粱红色,上下一般粗,倍儿直,一把攥不过来。擀面的面要和得梆硬,擀起来非常费劲。面片越擀越大,案板占不下,母亲就在上面撒上一层棒子面,然后卷在擀杖上,往前一擀往后一错,很有节奏。擀了一会儿,捯开,撒上棒子面再擀。如此反复几次,面片薄且均匀后,便把它折叠成一摞。母亲左手按着面片,右手持刀,边切左手边往后撤,极为协调,看得我们直吐舌头。切完面,母亲填锅点火,我和姐姐赶紧拿起泥壶去打水,两三壶井拔凉水打回来,面也已煮熟出锅。大盆里过两遍井拔凉水,浇上花椒油,撒上黄瓜丝,拌上醋蒜汁,嘿!新麦面的清香、花椒油的滑腻、黄瓜丝的鲜脆叠加在一起,再加上井拔凉水的甘洌,那酸辣清甜的感觉才叫一个享受!“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一气儿能吃两三碗,小肚子鼓鼓的,像个小西瓜。爷爷笑着拍拍:“熟了!凉面是炮仗饭食,跑跑就下去了,玩去吧!”“唉——”我长长地答应一声,早已跑远。

最让人难忘的是在庙会上喝汽水儿、吃凉粉儿。四月二十八,小麦覆陇黄,天气正热,草桥庙会。大人们忙着添置叉耙扫帚,我们则在人群里呼朋引伴,钻来钻去,一会儿脸上就一道儿一道儿的,像蚯蚓在爬。热还是其次,关键是渴,嗓子都快冒烟了,这时,道边的汽水儿摊便成了我们的最爱。说是汽水儿,其实就是一大盆井拔凉水,放上一些糖精,有的掺些红色、黄色料,还挺好看,二分钱一碗,是临街人家的孩子结伴搞创收。有时耍赖,喝三碗丢下五分钱就走,人家也不追。临近中午,不光渴,肚子还咕咕叫了。围到凉粉摊前,井拔凉水加团粉糕,外带醋蒜汁,我们连吃带喝,有人还在嚷:“多加点醋蒜汁!”吃完,一抹嘴儿精神十足,转身钻进人流,不知谁边走边喊:“喝汽水儿,吃凉粉儿,解饥解渴解麻烦,真得儿……”惹得众人瞩目,笑骂着:“这帮臭小子!”

那时节,不止是夏天,一年四季,井拔凉水都是我们的琼浆玉液。跑着玩渴了,回家水瓮里舀半瓢,“咚咚咚”灌下。十冬腊月,水瓮冻上厚厚一层冰,砸开舀出来还带着冰碴,照喝不误。说来也怪,从来没喝坏过肚子。大姑家在保定,她家的水是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我就喝不惯,浓浓的漂白粉味儿呛人不说,喝了还跑肚拉稀。

可是后来,水位下降,大眼井也干了,填了,井拔凉水也遁形匿迹了。早年间,过路人口渴,到家里借水,爷爷总是说:“喝吧,井拔凉水,还不有的是?”不承想,时至今日,喝口井拔凉水已是一种奢侈的梦想。

2019-12-25 史新会/文 2 2 燕赵都市报 content_20824.html 1 井拔凉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