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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版:书讯

“小天堂”的地狱之门

1864年(同治三年)6月,安庆。这一日曾国藩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然后,他背剪双手踱步走出房门,来到后院。但见幽蓝深邃的天空布满星子,四下万籁俱寂,他的心里顿生平和宁静之感。前日,他接到九弟曾国荃的来信,告知金陵城外四处开挖地道,城破或许就在这几日。

自湘军进扎天京城下,“曾国藩心理反应日趋于紧张忧惧”,在军事上强调“稳慎”,时时注意保全后路,“进军太锐,后路芜湖等处空虚,颇为可虑”。曾国藩有时思虑难免过于细密,转而束缚手脚。

诚如幕僚赵烈文所言,你们兄弟二人,一个过于谨慎,一个过于不谨慎:“沅师性直而喜事,师举动谨慎。”曾国藩凡事从风险角度考虑比较多,遇事做加法。而曾国荃总是无知者无畏,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遇事做减法。做减法的曾国荃在做加法的哥哥的栽培之下,在事业的天平上不断给自己添加新的重量级砝码。

自2月以来,曾国荃的军队向天京城发起猛烈的地道攻势,虽屡屡受挫,未能建功,但仍是深挖不辍。曾国荃性子太急,容易激动,围着一个天大的骨头却始终啃不下来,加之肝病复发,身心俱损,甚至到了“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的焦虑状态。曾国藩嘱其“将万事看空,无恼无怒”,以保全身体。湘军之所以难以推进,原因在于太平军防守严密,将靠近城墙根一带地面完全屏蔽。曾国荃的军队在南京城外发挥愚公移山精神,一直挖了大半年,炸药费去十数万,工兵死了一两千,南京城还是完好无损。

湘军先后攻占天京城外钟山上所建的两处要塞——天堡城和地堡城,战局出现转机。天堡城“山势最高,俯瞰城内,纤悉皆见,又距城垣极近,至太平不远”,位置险要。曾国荃攻克此处后十分高兴,向兄长感叹“此乃天意怜我军之苦,以无意而得之”。而地堡城则在山脚处,“若得之,则用以潜攻尤易”,湘军“百计环攻”,终在5月30日攻占,地堡城位置更高更近,几乎碰到城墙的前面。

连续拿下两处要塞,湘军士气大振。曾国荃军在龙脖子山坡上架设了一百多门炮,开始夜以继日地炮轰南京城。一发发炮弹呼啸着越过城墙,在城里的建筑和地面上开出残酷而绚烂的花朵。在火炮掩护下,曾国荃的地道越挖越长。正当湘军上下奋力攻城时,李鸿章决定派20余营前来助攻的咨文送达地堡城外行营,曾国荃拔剑在手“传示众将,曰:‘他人至矣!艰苦二年,以与人耶?’众皆曰:‘愿尽死力!’”

世人皆知,南京是曾国荃的“禁脔”,是曾国荃的“卧榻”,不容他人走近,亦不容他人染指。识时务的李鸿章一再表明无意与曾国荃争功的态度,但在曾国荃看来,同样是一种催马奋蹄的激将之言。

曾国荃在同治三年春夏之交,于烈日炎风、伤亡枕藉之中,向南京城发动不间歇的攻击。一日凌晨,李秀成率领数百人从太平门闪电出击。沿城根进攻湘军地道处营垒,企图破坏地道;又派数百人着湘军号衣,从朝阳门冲出,持火延烧。由于连日激战,湘军困乏至极,“夜深几为所乘”,但还是将太平军逼回城里。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洪秀全却在轰隆隆的炮声中病倒了。

天王生了十天的病,因为不肯服药,日趋严重。其子洪天贵福谈及父亲的病状时,也茫然无所知。但从他的交代中,也可寻到来龙去脉。他说:“父亲常食生冷,自到南京后,以蜈蚣为美味,用油煎食。”有人据此推断,洪秀全的肠胃消化道功能就是这样一天天吃坏的。

洪秀全这一年刚满五十二岁,或许是因为南京城里的生活太过安逸,这个身材高大的南方人,略显肥胖的身躯被龙袍紧紧地裹着。他从来就是凭自己身体坚强的防疫力对抗疾病,也滋长了他麻痹大意的心理。他相信上帝,相信自己,却从不相信医生。一个长期浸淫于虚妄教义之人,会赋予自己无所不能的特异功能。

曾国荃的军队将南京城越箍越紧,让人喘不过气的天京危机,让躺在病榻上的洪秀全陷入恐惧与不安中,促使其病情急剧恶化。城外一阵紧似一阵的炮声,像是来自天堂的追魂炮。大病不治,讳疾忌医,洪秀全在病床上躺了十天后,终于从南京城这座“小天堂”走进了“天堂”。

《晚清军政启示录2:帝国命运的决战》,宗承灏著,现代出版社

2019-11-19 2 2 燕赵都市报 content_15625.html 1 “小天堂”的地狱之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