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文

白露至，秋露生。而且，这段“秋露生”的时间还相当长，从白露一直到霜降——“凝露为霜”为止。

这一段时间，秋草渐老，却还没有进入枯黄的境地。每一株秋草，都呈现出一种倔强的老绿色彩，散溢出一份苍凉的厚重质感。《礼记·月令》：“凉风至，白露降。”在这个时节，每天清晨，秋草与露珠便一起构成了一道相依相望、辉映闪烁的亮丽风景——遍地秋草，草尖上缀满透亮的露珠。露珠白白亮亮，清清爽爽，每一滴都是一颗水晶心。它们照亮自己，也照亮了这个纷繁的世界。

《老子》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秋露，是天地浑然相融的杰作；秋露，也以它的纯净和圣洁，表达着人类对天地的一份敬畏和感恩。于是，露水就不再是简单的露水，每一滴露水，都是天地对人类的一份恩泽。它们仿佛散发着缕缕甜香，成了一滴滴的“甘露”。

甘露，是古人对露水的美称，此外，还有“雨露”“天酒”“神浆”等称呼。天地生瑞，福泽人间，甘露也成为人间祥瑞之征象。汉宣帝五凤四年（公元前54年），因甘露连降，感天意难违，遂改年号为“甘露”，足见古人对祥瑞征兆的重视。

甘露既然是“神水”，就不能让它白白地消散，要用器皿承接，将其收集起来。于是，汉武帝就在建章宫，建造了“神明台”，安置“铜柱仙人”，承接天上甘露，以求长生。《三辅黄图·建章宫》：“神明台在建章宫中，祀仙人处，上有铜仙舒掌，捧铜承云表之露。”

王双启《花笺图说》一书，收录了一张画笺，谓之“祥瑞笺”。此画笺，大约制成于清乾隆年间，画笺画面为：人立树旁，以盏承露，题“甘露降”“承露人”，隶书字体，笔意近夏承碑，无画家名款与纸店字号。此画笺，正是汉武帝建造“神明台”以承甘露的文化演绎。

汉武帝“集露水”来干什么？“以求长生”。简单四个字，结之。但究竟怎样啜饮或者服用，相关资料上似乎也没有记载。想来应是宝之、珍之的，或许，还会有什么神圣仪式，也未可知。

不过，对于甘露，从古到今中国人还有一种风雅的用法，那就是“集露水”，以之泡茶。

露水，被称为无根之水，是天水，是上天的赐予。古代的许多有钱人，就经常派人在太阳出来之前，带着竹筒，于草木上收集露水。因为古人认为，太阳出来前的水属阴性，冲出来的茶格外香气扑鼻、脆爽柔滑。

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澜，在《昨夜梦魂中》一文中，记述了小时候居住在罗兰路四十七号老房子时“采露泡茶”的风雅：“到了星期天最热闹，统道叔带了一家大小来做客，一清早就把我们四个小孩叫醒，到花园中，在花瓣中采取露水，用一个小碗，双指在花上一弹，露水便落下，嘻嘻哈哈，也不觉辛苦。”“大人来了，在客厅中用榄核烧的炭煮露水，沏上等铁观音，一面清谈诗词歌赋。”

“双指在花上一弹”，情景生动，宛然如在眼前，真是弹花生趣，指尖撮香；“清谈诗词歌赋”，则抵达一种文化、精神的高度。多么风雅的事情啊！都是因了那一滴滴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