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农村老家，许多人都爱下象棋。尤其是到了冬季，地里没啥活儿干了，人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凑到一起，下棋取乐。

说起来有五十多年了。我们村有位老人姓张，名守仁，儿子在东北的四平市工作，家中只有他和老伴儿。老两口孤单单的没啥意思，喜欢有人到家串门。人们到了他家，有旱烟抽，有热水喝，也有棋下。那棋往往是两盘，炕上一盘，炕下边桌子上一盘。来的人自然不少，有聊天的，有下棋的，有观棋的，也有观棋兼聊天的，总是热热闹闹。张守仁老人常说:“下棋这玩意儿，就得禁得住熬，我年轻的时候，下过三天三夜！”言外之意是，大家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在这里慢慢下吧。

那时常到张家下棋的人，有两位全村的高手。一位叫王佑生，大概是十六七岁。另一位叫石老九，应该是六十多了。二位只要一到，人们就纷纷让开，在一旁看他俩交锋。石老九老人是做小买卖的人，常到集上卖烧鸡。卖鸡之暇，就铺上棋盘与人下棋。经常是卖鸡时间少，下棋时间多。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棋下得好。在我们村，除了王佑生，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过招，因为他觉得别人没有和他一决高低的实力，下起来没啥意思。

有一天晚上，我到张守仁老人家里去下棋，石老九老人也去了，别人还没有到。他喝了杯水，抽了袋烟，说：“佑生咋没来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喝了杯水，抽了袋烟，说：“佑生咋还没来呢？”

张守仁老人见他等得有些着急，便说：

“老九爷子，你跟玉祥下一盘吧！”

“玉祥？”石老九老人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瞅张守仁，“你俩下吧！”

张守仁老人有点不高兴了，对着石老九老人说：“老九爷子，你别眼里没人。你俩要是下，你不见得赢！”

“是吗？”石老九老人大感意外，似乎受到了一些触动，“那就来一盘吧！”

我俩真的下了一盘。其实我早就想和他比试比试，只是没有机会。这回机会来了，又高兴又激动。棋下得很强硬，一直占据着先行之利，只是到残棋阶段，一招不慎，输掉了。

“下得真是不错！真是不错！差一点儿赢了我。”老人兴奋地说。

过了几天，在一个大年三十的晚上，人们又聚集在张家。老人当着不少人的面主动对我说：“玉祥，来，咱俩下！”

我俩下了八盘，他竟然输了八盘。人们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净说些俏皮话。老人说：“你们别起哄，你们好好看，能学点东西。”

次日是大年初一，按照老规矩，我要给本家的长辈们去拜年。早晨吃完饺子，就匆匆忙忙地走出家门。

“玉祥！”

忽然有人喊我。扭头一看，是张振行，他比我大三岁，住的离我家不远。论庄稼辈儿，我管他叫二叔。

“二叔，有事儿吗？”我问。

“老九爷子让我告诉你，去他家里下棋。”

我抓紧拜完年，赶到老九爷子家里。他正坐在炕沿上等我，棋已摆好，放在桌子上。

我俩下了一上午，互有输赢，我小胜。

后来，我俩又多次对弈，多为我小胜。

老人棋下得好，棋风也好。赢了不洋洋得意，输了不生闲气。总是十分平和、豁达，有长者之风，让人觉得可亲可敬。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守仁和石老九两位老人，都已作古。然而，我却时常想起他们。想起那聚集着棋迷们的小屋，想起那铺在炕上、桌上的象棋，想起满屋的欢声笑语。在那里，曾经活跃着和我一样以棋为乐的父老乡亲，曾经有我欢快无忧的少年时光。（夏玉祥，书法家、作家，现居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