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今日头条 直播间 一点号
第21版:青园·美文

朝花夕拾

打月饼

虽 然/文

从前的月饼都是去集上买,进了八月才有,十五一过立刻消失,纯粹是应应节日的景儿。好不多买,如无例外的应酬,一二斤足够,给月亮上上供,撤下来自己吃吃,一二斤真的足够。那时候,月饼多么稀罕啊,一个月饼切作几角,每人一角,一手拈着往嘴里送,一手接在下巴处,接那掉下的渣渣儿。若是坐在院里吃,偶然掉落的一粒会给蚂蚁带去天大的惊喜。那时的月饼极其朴素,从来都是五个五个地摞在一起,裹以大红纸,纸外捆着草黄绳。饼里的油往外洇,洇了红纸,纸上印的字总是模糊不清,也洇了草绳,提绳的手指头勒出一道油印子。

那时的月饼算是高档点心,和槽子糕、江米条、马蹄酥、蜜三刀一样,普通人家做不了。普通人家逢年过节可以自己炸麻花炸馃子,说到打月饼嘛,没人敢说自己打得了。原料倒是清楚,不就是油、面、长果仁、瓜子仁、青红丝么,吃了这么多年的月饼,早掰开揉碎琢磨透了。但这些原料怎么弄到一起造出个月饼,可真不好说。单这个“打”字,就让人费猜疑:怎么打?用什么打?馒头是蒸出来的,大饼是烙出来的,面条是擀出来的,疙瘩是拌出来的,麻花是炸出来的……当然,烧饼是打出来的,但烧饼既干又硬,而月饼么,里里外外不见硬嘎渣儿,怎么也用了个“打”字?据说,打月饼很有难度,得有专门的作坊,作坊里有专门的师傅,师傅有专门的工具,工具里得有大烤箱。平常人家置不起,也没人为了这么几斤月饼专门置个大烤箱在家里放着。

但我们对集上买的月饼一直不太放心。据在作坊干过活的人说,那里头才不像自家厨房这么干净呢,地上脏乎乎,馅料乌七八糟,搅拌馅子用大铁锨,就那么在刷也不刷的大铁盆里翻过来搅过去,工人还不洗手……末了,他感慨一句:闭眼瞎吃吧,没脏没净,吃了没病。最后一句兜起我们无穷无尽的想象,他越是说得含糊,我们的想象力越丰富。何况集上还有变了质的月饼,闻着一股子哈喇味儿,甜得也不是正经劲儿。可是,八月十五总不能没月饼,只好还去集上买。

听说已经有人专门加工月饼,你出米面油,他替你打,打完你抬月饼回家,出点加工费而已。这种加工户先是城南有,随后城东有,再是城西有,而我们城北这么多村子竟然没有一户加工月饼。城北太落后了,有不怕麻烦的女人托亲投友去城南打,打回一大箱子,分给左邻右舍尝,尝过的人都说好吃。一年之后,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村南老四家加工月饼啦,村南老四家加工月饼啦,一斤三块,一斤三块啊。

这消息把全村人都搅动起来,捎带着也搅起了周边的几个小村,像里贵子、赵正寺、小沙窝、袁流村。大喇叭一吆喝,女人们跑得飞快,早早到老四家占地方。打月饼的人从院里排到街上,长虫一般,曲曲弯弯,还出现了维持秩序的人。

我们推着车子过去的时候队伍已是大长,只好排在队尾。排了没多久,扭头一看,后头又是大长的队。这月饼从八月初一开始打,打了三天,人倒越来越多了。我妈爱吃月饼,可是从来没吃尽兴过。这一回她要来个大手笔,至少要打一百个,存着慢慢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几个就吃几个。

她去集上买了鸡蛋,又买干果仁,还买了青红丝。她对青红丝感情深厚,总觉得月饼里没有青红丝不够意思。把这些放入篮子,又提上五斤花生油,十斤精面粉。打月饼嘛,得讲个比例,比例不对打出的月饼不好吃。我妈尝了邻家一个,那馅沙沙的,才掰开就往下掉,是油放得少,馅子没凝在一起。即使这样,那月饼还是太好吃了,油是上好的油,面是上好的面,鸡蛋是鲜鸡蛋,葡萄干核桃仁瓜子仁样样都是精挑细选,这么样打出的月饼,想不好吃都难。

老四家六口人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老四负责烤箱,大儿子搅鸡蛋和面,老四媳妇拌馅子,两个女儿和小儿子挥着模子磕月饼。满院子香气,院里一棵老槐,片片黄叶在扑鼻的香气中飘零而下。

我们从早上等到黄昏,和前后几个外村的女人交换了足够的新闻和八卦,饱吸了月饼的香味。中午时分我们从院外挪进门筒子,下午又从门筒子往院里挪,慢慢挪到打月饼的案子附近。一百个月饼装进纸箱驮回家,又从纸箱倒腾到干干净净的大簸箩,大簸箩放在西屋,架在两条长凳上。

我妈把门窗关紧,那香气依然顺着缝隙往外钻。我们在院里吃晚饭,突然听到西屋窗户上“扑扑”地响,扭头一看,两只巴掌大的蛾子正朝玻璃上撞:不知它们是偶然飞来,还是受了香味的引诱。

2018-09-18 朝花夕拾 2 2 燕赵都市报 c97406.html 1 打月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