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淑英/文
这是我少女时代经历的一段真实的故事。
那是1951年的暮春季节，十七八岁的我走出校门，被唐山团地委分配在卢龙县二区团委会从事共青团工作，成为一名区干部。当年的区干部主要任务是分村包片，围绕党的中心任务开展工作。
这天下午，包村的区干部紧急集合，当区委书记布置完任务后，天已经黑幽幽的了。此次包村干部的任务甚为紧急——为抗美援朝征集新兵，七天之内，新兵要赶赴部队。当年二区的区公所坐落在青龙河畔的大横河镇，我这个新来的区干部，承包的是横山脚下的大王屯。
区武装部的冯部长笑微微地对我说：“小祁儿，要知道，你今晚的任务可不简单，从大横河镇赴大王屯要翻越一座横山，横山上可有大灰狼啊，你怕不怕呀？黑夜翻越横山，你敢不敢呀？”
我身负使命，胸怀一腔热血，回答得很干脆：“我不怕，我敢！”
这时，便有人冲我瞪了瞪眼。我便若无其事地挺了挺胸，似乎是对那人的回敬。
于是，我从容地背了区公所刚刚发下的一个军用包，拿了一只手电筒。只身一人，急匆匆赶路。
那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晚，青龙河畔的羊肠小路，青草萋萋。脚下，绵绵软软的。几只花喜鹊，叽叽喳喳，自由自在，享受着暮春的野宴。鸟语花香，春花烂漫。路边的青龙河水，流淌潺潺，烟波袅袅，帆影迷漫。船工的号子阵阵高喧。借着手电筒的光束，我看到了河畔杨柳枝头的新绿。天上升起了弯弯的月亮，清丽的月光，照耀着眼前的青山阡陌，绵延数里。
在这春天的夜晚，我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感受着一种勃勃生机。行至横山脚下，我遇上了成群的狐狸，当地人称之为狐仙。那一只只狐仙，冲着我手电筒的那束亮光，奔奔窜窜，躲躲闪闪。忽而成群结队，两两三三挡在我面前。
啊，这横山的狐群，似乎与我展开了对峙，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问自己：倘若与豺狼对峙，你敢不敢？我默默地回答：我敢！
因为（前）苏联为报国牺牲的女英雄丹娘，时时活在我的心田。我对自己说，为革命，我披肝沥胆。为革命，我敢闯虎穴龙潭。
我终于登临了横山的峰巅，不禁忆起了美好的诗句：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此时此刻，我站在高高的峰峦，那么，我便是峰之巅！我敬畏峰峦，因为峰峦深藏着人生的惊险……
春寒料峭，春风吹得我彻骨寒。抬头看那弯弯的月亮，一阵明，一阵暗。低头看山坳，阴森森，宛若深渊。
我从峰顶举步下山，刚刚走了几步远，突然间，听到荒草杂树瑟瑟作响，借着朦胧的月光，我发现，一只灰狼逼近身边——好一个庞然大物！两只幽幽若鬼魂般的眼睛，阴光闪闪。它静悄悄地紧随在我身边，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我回头，它也回头。一种阴森森的恐怖感，顿时袭上心间。只见那只灰狼，竖起长长的耳朵，晃动着长长的尾巴，时而张开血红的大口，露出惨白的牙齿，闪着寒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准备与我开战。
我便定了定神，举起手电筒，紧紧对准它那两只绿幽幽的鬼眼。只见它抖动了一下身躯，“嗖”的一声跑掉了。
它跑了几步，回头向我看了又看。我不停地晃动着手电筒，光束不停地对准它的鬼眼。
刹那间，它又朝我走来，一面走，一面回头。听人说，豺狼行走时，常常会回头后顾，以防后面的袭击，人们称之为“狼顾”。可见，豺狼似乎也在心虚。我继续晃动着手电筒，一面继续下山。
那灰狼突然伏身一窜，只听身旁“噢儿”的一声，猛然一看，噢，见一只狐狸，叼在了灰狼的嘴边！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一颗紧缩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点。顺着山间的羊肠小路，曲曲弯弯，快步下山。
哒，哒，哒，前面传来驴蹄声。便有人伴着驴蹄声，高声呼唤：“小祁儿——你在哪边？”
原来是民兵队长赶着毛驴来接应，他将我扶上驴背后，说道：“小祁儿，你好大的胆儿，你好危险！我接了区里的电话，紧着赶向横山，还是让你遇上了惊险。”
我问他：“你怎知我遇上了惊险？”
“我见到了一只大灰狼，跑到了沟壑那一边。”
随后，这位民兵队长嘴里嘟囔说：“春天的饿狼容易伤人呵！你一个小姑娘，怎敢孤军登山？”
他反复嘟囔说：“好险哪，好险……”
这就是我少女时代，与豺狼的一次对峙，在朦胧的春月夜，在沟壑，在山巅。
这只豺狼的魔影，在我少女时代出现，六十多年以来，难以忘怀——六十多年以来，这只豺狼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间，时而感觉惊奇，时而惊出一身冷汗。
（祁淑英，作家，现居石家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