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荣/文

1

在一个烟花三月的日子里，我一个人跑到学校的图书馆借了几本书，竟是几十年前出版的。

书有点陈旧，书页已泛黄，在翰墨流香中，带着稍微的典雅，如一个青衫书生，一脸淡定，微笑着。看着这些旧书，人就如在细雨飘零中，只身走在戴望舒笔下的长长雨巷里，在巷子的拐角处，遇着一个丁香一般的女孩。那种情怀，有怜惜，有不忍，也有不舍。

那一刻，回身披上围巾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和这些旧书一一挥别。

这一生，有它们陪伴，真的不孤单。

时光如八重樱，瓣瓣凋谢，这些书，也容颜变尽：村上春树或许不再青葱，川端康成更加厚重，东野圭吾成为过去，经历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后再看唐家三少，也许便是唐家大爷了。当一切老去，书页泛黄，青春成为回忆，一个个回忆都在书中老去，无论光阴还是记忆都已成为斑驳。

唯有阶前的青苔不老，苔花如米。

唯有院子的花树不老，年年岁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2

记得外婆家有一个阁楼，栏杆横斜，雕花镂纹，有富贵气息，但很陈旧，让人见了，无端地想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韵。有时，一个人，沿着楼梯，悄悄一步步走上去，恍如沿着时光的隧道，在一步步地穿越。

人进阁楼，就进入了唐代，就进入了宋代。有风吹帘动，人比花瘦。更有将军长吟，壮士舞剑，塞上烽烟，大漠落日。

阁楼不大，藏着的书已旧，唐诗宋词是少不了的。这些书，如唐宫老去的女子，容颜不再，头发花白，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如拂去岁月的尘埃，想象里的时光，分花拂柳而来，有着舅舅的欢笑，也有着母亲的顽皮。

当年，这儿是少不了他们的人影的。

人，有时比书老得快，也陈旧得快。

可是，唯有和书籍为伴的岁月，才显得有趣，有味。据母亲说，她小时若在看书，外婆便不让她做家务——外婆不识字，可爱书。于是，很多事情，都落在舅舅的头上。舅舅气得瞪眼噘唇，可学习不如母亲，也只有低头干活，虽不任劳任怨，可也毫无办法。

至今，舅舅谈起，仍无言而笑。

母亲呢，更是抿着嘴笑，很得意。

兄妹年华渐老，可那一份书香，如亲情一样，仍流淌在他们的血脉中，从未须臾隔断，大概，会一直延续，延续到落日黄昏后。

拥有一个阁楼，拥有一柜旧书，拥有无言的美好。

3

人世间，有太多的尔虞我诈，有太多的厚颜无耻，人，也就一日日疲倦，一日日厌烦，很想如陶渊明那样，驾着一叶扁舟，高歌归去来兮。

何处是归程？只有一本旧书。

在旧书里，可以南山锄豆，可以东篱采菊。

在一本旧书里，可以“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曾经有过一个想法，选一个临水的小镇，在柳色如烟里，开一爿书店，不大，也就是两间房子的样子。书店全用白灰涂墙，一片洁净，犹如梨花飘雪一般。水就在门外，将一片光，还有一片柳色，映在墙上，荡漾着，晃动着。

门匾用黑地石青色行书：寄心书屋。

每天起来，没事的时候，我就躺在藤椅里，静静地喝着清茶，看着一本旧书。来了客人，不必接待，自己随意去挑。书也不用精致的，薄膜包裹，如一荆钗布衣的小家碧玉，给人一种素面朝天的感觉。客人遇到喜欢的书，放下钱取走，跨过桥远去；如果不想买了，就找个凳子，随意地坐下来看，只要别出声就好。书被翻多了会变旧的，透出一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韵味；书店呢，在岁月里也会落尽芳华，慢慢变旧。

人当然也会渐渐变旧的。只是那时，时光静静地流淌，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也不知门前的绿色浓了几度，淡了几度。

4

书是有灵魂的，只有有灵魂的东西，才会变老，才会变旧。

当然，书店也有灵魂，也会变老的。

爱好旧书的人，就这样淡淡地生活着，生活在故纸堆里，行走在生活的洁净底色里，忘却时间的流逝，“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要有那些书在，只要有那些文字里的东西在血脉里流淌，我们的心就不会萎缩，不会物化。

每一个有灵魂的人心里都有一本书，书写自己，书写人生，将来，也许会随风逝去，也许会长埋土里，但会散发着淡淡的书香。

腐朽的门轴发出吱呀的叫声，青苔铺满了青石板，红杏枝头春意闹，小楼庭院，旧书香茗，不闻车马喧，只有一片静谧，在旧书香里，浮荡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