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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版:美文

从鲁院启程的“纤夫”

祁文/文

实事求是地讲,我在文学上出道委实算是比较早的,我的第一篇小说变成铅字,是个中篇,当时我21岁,要按当时的成果推算,我现在应该是著作等身了。除了几本“攒鸡毛凑掸子”的集子,和这会员那会员的虚衔,给自己个准确定位,还停留在“文学青年”的台阶上。小时候听单田芳的《隋唐演义》,总笑话草包程咬金的三斧子半,后来渐渐明白,我们很多人其实达不到那个英雄境界。

写第一篇小说时我在一个荒岛上,执行一个只有一个人参加的任务,弱冠之年的我第一次领略这广袤的孤独。我把水杯上,暖水瓶上,甚至我的“56-1”上,都贴上了名字,有我的老师,我打架动过手的同学,有我心仪的女生,我闲暇时就坐在马扎上端详着他们的名字跟他们说话,那时的方圆几百里只有风声、波涛和我的自言自语,那真是歌儿中的场景——“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说到动情处就记下来,一个半月后,这些记录成了我第一篇小说的素材本。这成了我以后的创作套路,先有素材本,素材本满了,小说开始写。

1990年,我被鲁迅文学院录取,是进修班第六期。鲁院的时候,我打算写一个《纤夫》的长篇,像“骆驼祥子”一样的纤夫,有《芙蓉镇》一样江南场景的纤夫。我听说《芙蓉镇》就是古华在鲁院的作业。写一个纤夫的“起心动念”还是小时候的电影《漩涡里的歌》。

我尤其喜欢《漩涡里的歌》的主题曲《船工号子》,那是年轻的李双江演唱的,既豪迈万丈又绕指抒情。我开始在图书馆收集了好些关于纤夫,水手,船工号子,吊脚楼的资料。那时没有“百度一下”,有的只是报纸粘贴,或者手抄,慢慢撑厚了三个塑料皮的笔记本。

深秋,我在火车上站了三十多个小时,来到了江城重庆,老纤夫给了我当头一棒:拉纤时没得唱歌的船工号子。我问:不是有推船号、摇橹号、拉纤号、扯帆号、拉绳号?老纤夫笑出一口烟熏黄牙,没得字,老纤夫弯下腰:“嗨,嗨哟哟,嗬嗨,拖呀,拖、拖拖拖……”半天冷风吹,我又问了一句:船上都装些啥?啥子都有,有煤、有木材、有农副日用品。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江河,收集纤夫,水手故事,搜集黄河(中下游河南境内)、长江(上游四川境内,中游各支流湘、资、沅)的船工号子。

我的素材本工工整整地抄着小楷:

纤夫拉纤时不穿衣服。因多是家境贫寒之士,汗浸盐渍加上纤绳的磨损,衣服能扛几天?拉纤时会频频下水,又容不得宽衣解带。最重要的是防病,如果穿着衣服,一会儿岸上,一会儿水里,衣服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不方便,还容易得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故如此。

里面有报纸杂志剪贴的“寡妇链”:

“寡妇链”,是当年沅水流域驾船上险滩纤夫攀爬的一条铁链。在沅水北岸五强溪镇夸父山村的河边陡峭山壁上被发现,建于明朝中后期,是条残长约2公里,宽0.6-1.0米的寡妇链古栈道。因缺田少地,当地男人多做纤夫,因过滩失足留下一村寡妇,遂更名为“寡妇村”。村中一张姓寡妇,其公公、丈夫、儿子皆为拉纤而死,于是,她以乞讨卖唱为生,数十年寒风苦雨,得银若干,聘石匠在当地瓮子江岸绝壁上开凿了一条石路,并在壁岩上镶嵌了铁链,使过往的纤夫手抓住链子安全渡过险滩。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寡妇,将这条铁链取名为“寡妇链”。“寡妇链”山壁处处可见细长光滑的石槽和蜂窝状小孔,本地人又称“纤夫槽”。

我的素材本上还画了一幅纤扳,类似弓箭的弓臂一样的东西。拉纤不是赛龙舟,不是娱乐活动,不是边劳动边纵情高歌,他们的苦我们很难体会。

临近春节,我乔迁新居,帮着搬家的卡车司机给我打电话:落下了一包烂报纸包着的旧本子,纸包上用毛笔写着:纤夫。我愣了一下说,扔了吧。

这时,大街小巷《纤夫的爱》正响彻云天。这纤夫不是我的纤夫,这是老百姓正喜闻乐见的“日头它落西山沟哇让你亲个够”的快乐纤夫。我已经没必要再讲一个淳朴悲凉的人生,让列位看官来忆苦思甜了。

上海,武汉都是长江“几”字形的城市,我常常想,拐过弯去就有一队像百年前《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样衣衫褴褛的纤夫,他们喊着号子,牵挂着江岸小镇上盘面大脸的“虎妞”和吊脚楼里的“小福子”,憧憬着美好爱情,他们的悲壮的吆喝声越走越远,只剩下怅望的人儿,远处,寂寂柴门秋水阔,乱鸦揉碎夕阳天。

2017-10-14 祁文/文 2 2 燕赵都市报 c26577.html 1 从鲁院启程的“纤夫”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