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娜/文

蒸苦累,是河北农村的一道土菜。说是菜，其实是饭。摘一把嫩嫩的长豆角，切成段，撒上点盐，拌上些面，放到笼屉上大火蒸，锅里往往再捎带脚儿熬上些绿豆稀饭，不过片刻工夫，一顿饭就算好了。淋上些油、醋、蒜汁，稍微拌一拌就能吃了。太简单？当然，就是这么简单，但竟然还挺好吃。

其实不单是长豆角，蒸苦累是道包容性极强的菜，红薯叶、萝卜叶、扫帚苗、马齿苋、茼蒿、茴香、榆钱……不拘是啥，一切皆可入菜，做法大同小异，口味各有不同，男女老少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所爱的那一款。

并没有考证过蒸苦累的官方写法，不过大概就是这样写吧，而我也愿意相信这就是正确的写法。苦累，或许是早年间辛苦的祖辈们对自己艰难生活的总结。在食不果腹的日子里，树叶、野草都成了得以活命的东西，能加上些红薯面、棒子面，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用最省油、柴的方式，幻化出一道别出心裁的美食，这绝对是先祖的智慧。把又苦又累的生活蒸熟、使又苦又累的日子蒸蒸日上，这道暖心暖胃的菜，承载了父辈们多少希望和期许啊！这种叫法世代口耳相传，不乏底层群众自我解嘲式的诙谐幽默，更有着他们对沉重生活不甘不屈的宣战。

很喜欢在老家的日子。仲夏的傍晚，天气闷热无风。不想吃饭？为吃什么发愁？没事，到院子里转一圈儿，不拘在哪个角落里踅摸一把嫩生生的扫帚苗或马齿苋，就着清凉的井水洗净、切碎，拌上一把面粉，一碗碧绿清香的苦累饭就这么信手拈来，保证清爽好吃，顺带治好了你的厌食症。

据说最好吃的是榆钱苦累，不过我已多年未吃过。记忆当中好像吃过两次，但似乎没那么诱人，可是大人们却吃得津津有味。每每不解地问他们：“这东西哪那么好吃？”回答你的往往是大段大段的忆苦思甜：“俺们小时候，红薯面榆钱苦累可是最好吃的饭了……”保证能让你听得忘了味道，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仿佛不吃就对不住人，不是艰苦朴素的好孩子。后来想想，并非是榆钱苦累真那么美味无敌，对于经历过战争、经历过灾难的祖辈父辈们来说，榆钱苦累就是当年顶级的美味了。而所谓的最爱最好吃，不过是烙到心底的那段执念罢了。

而今，蒸苦累也并没有被遗忘，不单被镌刻在人们的记忆深处，还仍旧是餐桌上不时呈现的美味，甚至登堂入室，跃然上了高档酒楼饭店的菜谱，在异彩纷呈的五味里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亦庄亦谐，雅俗共赏。人们吃它，不只是怀旧，更看中的是它的低脂肪高营养。不用怕来自于血压血糖血脂的咄咄逼人，也不必担心半夜爬起来腹胀不消化。你甚至可以多来上半碗，安抚一下蠢蠢欲动的牙齿和舌头。它的甘淡清爽，一如既往地熨帖着我们这越来越疲惫的胃。别不相信，人到中年，其实我们已不再需要咸香肥厚，就算舌头仍旧野心勃勃，可是身体却早已出卖了你。我们所向往的难以抗拒的咸香肥厚，其实只是来自心底的瘾和障，而你却无意拒绝罢了。就像对待生活的态度，西装革履、锦衣貂裘所起的作用无非是蔽体御寒；宝马香车、豪宅美墅，其功能也超不出行居二字。可是如今的我们，宁愿放纵心底日愈膨胀的欲望，故意忘却棉衣布鞋的贴适宜人，抛弃温馨舒适的小家，却背负着沉重的银行贷款到空旷的大房子里面面相觑。这，该是怎样的人性的悲哀？所以，别再抱怨生活的不易艰辛、压力山大，许多的艰难和压力只是你的作茧自缚、自寻烦恼，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心灵枷锁罢了。

看开、放下，回归无负累的自己，卸除那些虚妄的、自认为很重要、其实是束缚的桎梏，把生活过成甘淡爽脆的蒸苦累的样子吧，我们只需要一碗蒸苦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