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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青园、人文燕赵

一介布衣 半朝师表

王锡三画像

王锡三、李老连后人和匾

王锡三题文碑

蒋式芬书王锡三先生祠堂碑(局部)

王锡三先生牌坊

《晚清布衣教育家王锡三》封面

史新会 李喜乐/文 王少堂/图

保定清苑南王庄村,离我们老家30多里。然而,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村。幼时夏夜老人们讲古,常常提到南王庄,说该村早年间有位私塾先生,书教得特别好,连外地赶考的举子也都愿意拜在他的门下,认为“沾沾仙气儿”进京才能考中。因为弟子多人在朝中或地方做官,他有“王半朝”之誉。先生名叫王锡三。

从那时起,王锡三的名字便在我心里生了根。之后数十年间,我曾多方探寻先生逸事,但所获寥寥。2013年,听说村民取土时挖出王锡三的墓志铭,心中甚喜,欣然前往。

品重千秋根孝悌

在南王庄村外的西瓜地边上,出土了埋藏并不深的王锡三墓志铭。扫净浮尘,但见墓志铭约二尺见方,青石雕刻而成,保存完好,小楷碑文字迹清秀,笔笔如刀。我俯下身去,凝神聆听着先生的悠悠往事——

王锡三,字受祉,号云阁,生于道光十一年(1831年)五月二十四日,卒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七月二十二日,谥号恵慤。

咸丰八年(1858年),先生乡试中举,后经大挑选为广东知县,因父母年事已高,“以乞养留”,在家精心赡养双亲。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先生却总是笑脸侍亲,经常说些开心的话逗二老开怀大笑。父亲操持家务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先生唯恐他费力劳神,在祁州书院任主讲时,把父亲接去奉养。后父亲偶染瘟疾,先生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地服侍一个多月。弟子们劝他吃饭,他看父亲吃过才勉强吃点儿。母亲晚年视听困难、哮喘严重,先生常常半夜起来问寒问暖,二十多年如一日。父亲无疾而终,先生仰天长号,头发眉毛一夜变白。先生敬重长兄。王家家业兴旺,先生逢人必说:“吾兄所致力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墓志铭上说,先生秉承亲志,自幼好善乐施。小时候放学回家,看见一个乞丐,冻得说不出话来,急忙取来羊皮袄给他披上。同治九年,族中一家人同染夏疫,连饭都没人做,别人都怕传染不敢近前,先生亲自送汤送饭,一天跑八九趟,直到十多天后那家人病好为止。族长天朗是鳏独老人,先生不仅照料他的衣食,还陪他入厕解衣。老人病后,先生不离左右,悉心服侍直至给其养老送终。先生常对人言:“为善不论贫富,亦不计大小,随特量力皆可为之。”先生对孝子贤孙多有褒奖。光绪年间,村民李老连侍奉孀居伯母十多年,如同生母,感动乡里。先生题写“奉事伯母,直同所生,逼真孝子,非市虚声”牌匾,以彰其行。

冬舍棉夏舍单,扶危济困,先生习以为常。每年过年,先生发放白面就达数百斤。光绪三年,大旱,先生写下《救荒论》,号召同志之士济时救灾、筹兴水利,引滱水灌溉农田。他亲力亲为,考察地势高低,思虑筑坝放水事宜,事成浇地数千顷,春禾复活,秋收有望。工程费用一百五十缗,先生一家承担。先生还效仿“常平法”,用二百聘金买谷若干,夏买冬卖,稍加利息,以备急用。那年发大水,良田尽毁,初一、十五,先生开仓赈灾,按户半价卖粮。恐粮食放完村民仍衣食无着,又招集织户七十家,每家给钱五千,说定灾后偿还。同治六、七年间,光绪二年,先生如此行事,村民均未流离失所。灾荒过后,先生把借贷字据全部烧毁,不再追讨。人们方才醒悟:先生是以“利息”催人自立,别坐等救济。

学宗群圣广甄陶

“品重千秋根孝悌,学宗群圣广甄陶”,是先生去世后,弟子们捐建牌坊上的一副对联。上联是对他人品德行的概括,下联是对他学识和教学的阐释。先生自幼进入私塾,酷好诗书,可端坐终日,被塾师视为奇人。

六经之中,先生尤爱《易经》,曾说:“易言天道,吾则弗知其切于人事,尽有衰世之态,正须与诸生扬搉处世之方耳。”先生在乡间讲经,随心所欲、妙趣横生,大有庄子“卮言日出,和以天倪”之状。对吕新吾的《呻吟语》和薛文清的《读书录》,先生尤为推崇,常说学吕则心境平和,学薛则胸怀宏达。他常摸着心口说:“道何易言?要无负此论。”

先生文采闻名遐迩。现有大庄广济桥和张卜士庄济众桥两篇碑文存世,都是托物言志。桥名为先生所赐,都含一“济”字,乃先生以桥自喻,抒发自己“颇负济人之性,聊存济人之心,愿成济人之事”的济世情怀。两桥名各以“广”“众”衬托“济”字,也颇含深意,正如广济桥碑文中言:“大庄村为予清苑四镇之一,逢五排十为大集,自秋徂冬为大会,东西数十州县为大道,毂则击而肩则摩,一日而得济者,不下数万人。名以济而不益以广得乎?”先生宽广胸怀由此可见。广济桥碑文假托梦境,想象丰富,巧借桥神之口,抒写己志,颇具韩(愈)柳(宗元)遗风。

牌坊上另有一副对联:“设帐四十年,德行一科文学一科;同门数百人,东西千里南北千里。”是写先生的私塾生涯。先生终身以教授为事,门生“布列远近,自三百里内来谒者,道不齎(jī,携带)粮”。单是先生家庙墙上捐资修建牌坊的名单中,弟子就不下千人。无论远近,先生都“无不诲,诲无不尽心”,并资助贫困学子生活费用。无论贤愚,高材生不染名士风流敝习,资质庸钝者摒除自卑感。他的门生不乏显贵子弟,但都恭敬谨慎,自行警诫,有儒者素雅风尚,无偏颇浮嚣之气。先生到深州书院主讲,时任州守的王杏樵不仅送儿子去学习,先生回家,还叫儿子跟随,叮嘱要好好学习先生家法,将来传之子孙。

弟子规矩,得益于先生身教。先生素日穿一身布衣,系一条褡袍,肩背粪筐,手执铁锨,偶有闲暇,便到村里村外转悠着捡拾粪便或砖头瓦块。远道而来的学子常因不识闹出笑话,保定莲池书院的“大吏”也曾愕视曰:“子非某,某名吾所震仰,汝何得冒之?”等知道这位貌似乡野村夫的老人就是先生时,人们更加肃然起敬。

先生“规矩严而课督勤,讲授皆无移晷,摋章抹句,笔墨弗能去手”。他曾两次主讲深州文瑞书院,书院学生三百多人,听说先生来,又增加一倍。课程官课一次,斋课一次,学生习文千篇。先生忙得没有半点闲暇,累得手腕快要脱臼也不休息,并挤时间讲解经义和先儒语录以及进德修业方法。有人劝他休息,他说:“人者来学也,欲有所得也,虚此一日则负于人者多矣。且教学相长,吾自乐此不疲也。”

先生诲人不倦,唯恐弟子不成器,故规矩极严,“日程不如律则责罚立至。诗文犯规则罚使长跪刻许,虽已曾试高等掇巍科者不少宽假”。但是,他绝非呆板的老学究,而是极具人情味,还很幽默。他喜欢捕鱼,每每看到弟子佳作,就用亲自捕来的鱼奖励学生。那些常常吃鱼的门生,科举考试便能得中,为此私塾中就流传着“作文得鱼,卜第于厨”的说法。

每到科考之期,生员们聚集到省,其中多为先生的弟子,酬答之间必说起先生,都以出自先生门下为幸。会试之年,朝中早晨发榜,告捷的人傍晚就到先生家门口,多的时候十数人,少时也有六七人。他的弟子中,前后考中进士的十数人,数人官至朝廷要臣,如阎志廉、蒋式芬、刘振镛、孙绍宗、张志嘉等。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督学使徐汇沣非常推崇先生,上奏朝廷特旨赏加五品衔,先生同年病故。朝廷又颁旨表彰,奖以“品学兼优”。

流风余韵越百年

门生阎志廉在先生祠堂碑中有言:先生殁矣,其流风余韵尚足系人心于百年。今日观之,其言果然不虚。

在南王庄村的街道边,几家新建大门熠熠生辉,门上对联“各束而身勿蹈近今陋习,各洗而心尚其追配前人”,颇具古意,一问,方知那是先生留下的家训。

时隔百余年,先生墓志铭重见天日,乡村两级大力支持,文人墨客积极参与,王氏子孙鼎力配合,由王少堂、李新锁主编的《晚清布衣教育家王锡三》辑印发行,先生善行义举得以广为流传。先生流风余韵之传承,何止百年!

2019-11-18 2 2 燕赵都市报 content_15465.html 1 一介布衣 半朝师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