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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版:青园

柿叶翻红正好书

王 艳/文

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带红了“火晶柿子”,据说冠此名的各地柿子销量骤增。然而正宗的火晶柿子,是在陕西关中的临潼。

陕西作家陈忠实,对火晶柿子如数家珍,“食时一手捏把儿,一手轻轻捏破薄皮儿,一撕一揭,那薄皮儿便利索完整地去掉了,现出鲜红鲜红的肉汁,软如蛋黄,却不流,吞到口里,无丝无核儿,有一缕蜂蜜的香味儿”。这柿子甜到什么程度呢,小贩售卖“火晶”的摊位上,常见蜜蜂盘绕不去。

“火晶”是柿子家族的网红新秀,它的众多兄弟姐妹,早在千年前就红透市井宫苑。

西汉戴圣《礼记·内则》,介绍周代人饮食,果实有“枣、栗、榛、柿、瓜、桃、李、梅”;西汉司马相如《上林赋》写“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柿子作为奇珍异果,入驻帝王上林苑;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有对“柿”的释义:赤实果,从木市声;东汉《东观汉记》载,韦顺做东平相,赏罚分明,至孝双亲,有柿树生于屋顶,繁茂无边,人们认为他的德行感动了天地。

魏晋南北朝时,华林园为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的御花园,园中柿子很有名气。一则柿树极多,《晋宫阁名》“华林园柿六十七株,晖章殿前柿一株”;二则味道甘美,《全宋文》卷十二载,南朝江夏王义恭《谢敕赉华林园柿启》:“敕旨,垂赉华林园柿,出自神苑,滋味殊绝”,臣子把获赐华林园柿子,视为极大恩宠。北宋张仲殊写柿子的妙处,也要拿华林园做类比,“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

我生在东北,幼时对这样的柿子全无概念。

小学二年级有篇课文《初冬》,“柿子树上挂着许多大柿子,像一个一个的红灯笼”,小孩子认知有限,心里总犯嘀咕,冬天柿子早冻死了,明明是“柿子秧”,怎么大惊小怪成了树?陈忠实老师说陕西零下十几摄氏度的低温天气便可冻死柿树,何况东北冬季的冷冽如刀呢。

我们东北人口中的柿子,是“西红柿”的简称。明代王象晋《群芳谱》称为“番柿”,原产南美洲,草本植物。“茎似蒿,叶似艾,花似榴”,仅高四五尺,“缚作架,最堪观”,国人最初是把西红柿当作观赏植物来栽培的。清代李百川小说《绿野仙踪》四十九回写何公子递下十二两银子扬长而去,苗秃子帮闲骂道:“不想他是个西番柿子,中看不中吃的歪货物。”民国初年,因为西餐的流行,西红柿在餐桌上的地位渐渐凸显。

作为文化和审美符号的柿子,早早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柿全身皆宝。据古书载:世传柿有七绝,一多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蠹,五霜叶可玩,六佳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

书本里面的老北京人,对柿子很有感情。齐白石老先生爱画柿子,偏爱青柿,自称“柿园先生”,近90岁时还画了一幅珍贵的《六柿图》。老舍先生在庭中亲植两棵柿树,居所被夫人胡絜青称为“丹柿小院”,先生在《想北平》里写道:“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每到柿子成熟,先生都会摘下来赠予朋友。

柿子饼,是宋人杨万里盛赞的蜜糖:“冻乾千颗蜜,尚带一林霜”,风干后易储存,南方北地皆有。于地摊购买,农户朴实,说这是古代的金子,回来查阅资料,原来“柿子金”真实存在。西汉的黄金货币,形制多为圆饼,类柿,故名“柿子金”。

连不能吃的柿子叶,也大有学问。

柿叶经霜即红。唐代白居易《寄内》诗云:“桑条初绿即为别,柿叶半红犹未归。”宋代苏轼《睡起》:“柿叶满庭红颗秋,薰炉沉水度春篝。”元代虞集《答钱翼之》:“闭门三月梨花雨,徧写千林柿叶霜。”因为它的鲜红烂漫,绫罗绸缎也以之命名,《事物异名录布帛·绫》引晋代郭义恭《广志》:“柿叶,今时绫名”,柿叶绫,听起来就曼妙可爱。

柿叶又可做文字载体,成为“柿叶堪书、柿叶学书”等笔墨飘香的典故中的元素。

《新唐书》写郑虔用柿叶练习书画:“虔善图山水,常苦无纸,知长安慈恩寺贮柿叶数屋,遂往日取叶习书,岁久迨遍”,皇帝赞其为“郑虔三绝”。后人便以“书柿叶”为勤苦习字的典故。

唐代戴叔伦,访友人不遇,“白日又欲午,高人犹未归”,百无聊赖欲写字抒怀,“坐久思题字,翻怜柿叶稀”,柿子叶偏偏所剩无几。

东坡先生自嘲生活困顿,“我贫如饥鼠,长夜空咬啮。瓦池研灶煤,苇管书柿叶”。长夜饥窘,像无处觅食的老鼠;书写文章,只好把泥瓦池、灶台煤、芦苇杆、柿子叶,当成笔墨纸砚。

……

神交多年后,如今的柿树,俯仰可见。

亲手采摘宽硕的柿叶,摩挲经霜的柿果,儿时的记忆都有了答案。

然而柿叶题书这般雅事,却闻之者鲜了。

“七字吟情书柿叶,一年心事约梅花”,宋代诗人张镃《冬日》隐密旖旎的心事,一定是写在某个安宁静美的午后吧。

2019-11-08 王 艳/文 2 2 燕赵都市报 content_14375.html 1 柿叶翻红正好书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