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白城

整理/小篱

想到她，是快乐的

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那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想到的人是冰冰，那个甩着一头短发的冰冰。

我和冰冰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冰冰虽是女孩，却比男孩子还要调皮。我常说你能不能学学人家简简？

简简是院子里有名的小淑女，留长长的发，戴美丽的蝴蝶发卡，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那天冰冰不知怎么想起我常说的那句话来，她突然就将柔弱的简简打倒在地。看着灰头土脸的简简，她拍着手笑。我把拳头攥得咯咯响，我说陈冰冰，你实在太过分了！

冰冰五岁那年，她瞒着家人跟随我们去游泳。我记得她是这样央求我的：你带我去吧，我是鱼，只要有水就不会死的。

冰冰一学就会，当她像一尾鱼一样游过我的身边时，居然抓了我的脚，嘿嘿笑着说，我是鱼对不对？

那时候每当放了学，我跑在前面，她拉着简简在后面紧跟。我习惯把书包带子弄得很长，半路上我必会从书包里掏出弹弓，瞄准树上的鸟儿。简简仰头细声细气地喊，小鸟小鸟快快飞啊。冰冰则一边呵斥着简简不让她嚷，一边夺我手里的弹弓，说我帮你打！我把弹弓扔给她，说你该向人家简简学习！的确，我喜欢简简那种女孩子，乖巧听话，是可爱的邻家小妹。

可是初中一年级时，简简却搬家走了，随后她也转学了。她离开了我和冰冰的视线。不知为什么，简简走后，我很少想她，倒是冰冰常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她。白城，你要不要去简简的新学校找她？我说不必了。为什么不去？我们去看她好不好？我说你要去自己去，我去找人家简简干嘛？她听了就站起来，说我是好意，替你着想，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和冰冰就是这样，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是的，她不乖巧她不听话，她不是简简。然而，我无法说清那一种感觉，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想到冰冰，我的心分明是快乐的。

有时候我们需要神助

但是，一切还没有来得及开始，花儿还没有开，就因为十四岁时的那一幕凋谢了。

那一年，我父亲成了冰冰父亲的下属。虽然陈伯伯待人和善，但是官大半级压死人，所以从此我看到的只有父亲的小心翼翼。那一天，我在操场踢球，不远处，脸上堆满笑容的父亲一路小跑过去，只是为了给陈伯伯开车门，那样的讨好和手足无措！

我扭过头去，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那一幕几乎是无法接受的。我想也没想就把手中的篮球朝那辆车子狠狠地砸将过去。陈伯伯回头看我，但他只是和蔼地笑了笑。

我对冰冰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排斥，大大咧咧的冰冰自然是不明白的，对于我的冷漠她只是感到奇怪。她在路上堵住我，扯住我的书包带子，说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对我这么冷冰冰的？难道你仍然因为我打过简简而生气？我说你除了会瞎猜还懂什么？是，我不懂，所以才要你告诉我，她不依不饶。我用力甩开她，说没什么好说的。

冰冰却像个影子一样跟着我。她问我想上哪所大学，我说我干嘛要告诉你？我们最好不再同校！

我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即使我们依然不好好说话，但是那种快乐的感觉分明一直都陪着我。所以不久后，在大学校园里见到冰冰的时候，我的心忍不住欢呼了一下。她丝毫不掩饰她的兴奋，拍着我的肩哈哈笑着说，你摆脱不了我的，你逃不掉的。

因为冰冰，我认识了何恒。他和冰冰同班。那时候，我们三个常在学校对面那家菜馆吃饭，何恒对冰冰言听计从，看得出他是喜欢冰冰的。

也许因为投缘，也许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笑声不断。我对何恒说，你是不是在打我们冰冰的主意？我是她哥，追我妹妹，你好歹跟我打声招呼。还没等何恒说话，冰冰先狠狠打了我一拳，转头对何恒说，别听他的，他不是我哥，他有病，不要管他。何恒看看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

心，始终是惆怅的。周末的时候，冰冰来我家，爸妈像接天神一样迎接她，端茶倒水，极尽殷勤。我就很不舒服，这算什么，父母矮她父母半截，对她也要这样低声下气。但冰冰不懂这些，“伯父伯母”亲亲热热地叫着，她还帮妈妈择菜。我钻进自己的房间，冰冰端着水果进来，说我们帮伯母做饭去吧。我说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冰冰看我那个样子，就恶狠狠放下果盘，扭头走了。

我妈说，冰冰挺好的姑娘呀，人好心也善，你为什么这样对人家呢？我知道我妈是真的喜欢冰冰，不是因为她是陈伯伯的女儿。

转眼毕业，我进了一家大公司工作。因为业务关系，我认识了另一家公司的舒儿。一个温柔似水的长发女孩，对我一见钟情，主动追求我。对这种女孩子其实我是不喜欢的，我明确拒绝了她。

不久后的一天，在公司大楼，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进来的居然是冰冰。她看到我就笑了，说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逃不掉的。

我和冰冰成了同事。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是见面仍很容易，比如茶水间。我依然喜欢用那种蓝色条纹的杯子，那也是冰冰喜欢的。她拿着那个蓝色条纹的杯子在我面前晃啊晃，她笑说你瞧，我们用一样的杯子，喝一样的水！哈哈。

我问她，你和何恒怎样了？她有些生气，说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我也犯不着担心我嫁不出去吧。说到这里，她忽然笑起来，说你越这样躲避我，我反而越认为你是在乎我的。但是你为什么倔强得像头牛，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看着她，依然还是多年前那个熟悉的冰冰，她的脾气，她的眼神，她的笑容，都是那么熟悉。我们应该心无芥蒂，应该推心置腹的，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这些年来其实她一直都在我心里，我越是逃避就越是想念吗？是，我逃不掉，但我有我的骄傲我的个性。而这一切都是无法说出口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说有时候我们需要神来帮助。

我们相爱了

冬天的一天，舒儿去公司找我，在走廊里遇到冰冰。冰冰围着我们转了一圈，然后附在我耳边呵呵笑着说，白城，这么多年过去，你喜欢的居然仍是简简那样的。我说你管什么简简不简简，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我故意拢了拢舒儿的肩。我发现，冰冰的脸顿时就变苍白了。

舒儿走后，我本想找个机会给冰冰解释一下，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伤心了，虽然她一直都在笑。我实在太了解她了，她和我太像，是那样的倔强，不肯服输。这让我心疼，其实从她转身那一刻起，我的心就疼了。我真想告诉她，我连舒儿的手都没拉过，我当舒儿就是一般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陈伯伯就病了。他住进了医院，而医生说他很可能再也无法上班了。冰冰请了假，她去照顾她爸。我去医院看她，一看到我她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她把头深深地埋进我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我轻轻抚摸着她的短发，我说不要怕冰冰，有我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而我们多像热恋中的情侣。

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去医院陪冰冰，陈伯伯的病略有好转，只是说话仍不清楚，但他的眼神依然慈祥。我忽然就想到14岁时那一幕中他看我的眼神，我猛然觉得是自己误会他了，他什么都明白，但他却用那宽阔的心胸包容了一切。

第二天晚上，从医院出来，过马路时，我就自然牵了冰冰的手。我知道，纠缠我很久很久的那个心结，打开了。

陈伯伯出院了，只是他再也无法工作了，而我和冰冰却相爱了。

那天我们去游泳，她游到我身边，她说你知道吗白城，我是鱼，而你是我唯一的水。我说我知道，冰冰，其实这些年来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虽然我想假装喜欢简简那样子的女孩，可我还是做不到。

冰冰听了扑哧一声乐了，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虽然你一直排斥我，虽然你口口声声说简简好，但直觉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我说这些年我欠你实在太多了，我要把欠你的全部还你。虽然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但今天我却要亲口对你说，我爱你，陈冰冰！对不起。

我知道这很肉麻，但是当心里再无芥蒂再无疑惑，当我终于说出多年前就想对她说的话时，我幸福得几乎要晕掉了。

我感谢冰冰这些年来对爱的坚持，冰冰亦是聪明的，对于我的那个心结，她也许是知情的，这丫头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我也没有跟她提及此事，反正都过去了。关键是我彻底变了，我不再骄傲，不再倔强，我的心一点点因冰冰而变得柔软，我开始着手计划我们的未来，我要把全部的自己给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