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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版:青园副刊

龚曙光: 真实的人生从来都比小说家高明

本报记者 宋燕

“当我们将世界几乎走遍,才发现这一辈子的奔走,仍没能走出那个童年和少年的小镇。”

《日子疯长》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出版家、《潇湘晨报》创始人龚曙光与文学告别近20年后,重新回归文学之作。他的文字穿透个人与当代,用淡笔写深情的方式讲述了岁月错落中的故乡温情和五彩斑斓的少年时光。他笔下的人和事,真实而又有戏剧感,像一场一场的电影,纷至沓来,跃然纸上。如果说沈从文是一眼泉水,鲁迅是一杯药酒,《日子疯长》就是一坛米酒。泉水解渴,药酒治病,而米酒则温暖人生。

8月18日,“关于20世纪的文学回望暨《日子疯长》畅谈会”在上海书展举行,韩少功、苏童、龚曙光、曹可凡出席发布会,共同探讨文学与故乡。

苏童评价龚曙光的文字时说:“龚曙光在写人物的时候,其实是一种特别好的状态,这种状态恰好来自于他平时并不是很多时间投入这些,他特别松弛,所以某一个惊人的声音来到他脑子里的时候,他很忠实地依照青少年时期的某一种记忆,不加理性推导、不加太多泛滥的感性修饰地把它写出来。”再大的技巧、再好的本事,你都无法把一个空洞、无趣的人变得有趣。特别丰满的记忆才可能带来如此丰满的人物形象。

我的故乡和文学故乡是重叠的,这是一种幸运

记者:您是出版人,每天要签合同、打理生意,最初怎么会想到写这些散文?

龚曙光:前年一个周末,我在自己的书房里,很难得的清静,随手拿了一本鲁迅先生的手稿,就翻他的《野草》《故乡》。我觉得我们这辈人怎么这么无聊呢?鲁迅先生也好,沈从文先生也好,他们都是凭一支毛笔写下一两千万字,而我们一天到晚拿着电脑,唯恐自己打字的速度慢了,我们这么多作家,当然也有写上千万字的人,但是也没有人家拿毛笔写得多,我可不可以也像他们一样拿毛笔来写字?

当我写着写着,有人问我你想当书法家吗?我说我不想当,我想写字。他说写字那就抄经吧!我就抄,抄的时候老要看,我觉得也不好,于是我顺手写下了《凤凰的样子》,这样就一路写下来了。后来一个作家跑到我家,问我写这些干什么,我说好玩。他说我拿去发了吧,后来就真发了,还被收到一个年度最佳散文里。

接着我往下写,很自然地写到了我的故乡、我的父母、我的祖父。实际上很简单,你生活中最熟悉的、支撑你生命主体的那些东西——亲情、朋友、故乡,在你的书写当中很自然就浮现出来了。

记者:《财先生》和《大姑》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单篇。财先生是您的一个堂兄,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男孩形象。他就是一个生活在乡村、有些小心眼儿,但是坏不到哪里去,心有大志但永远没有出息的乡村孩子。大姑是一个生活在农村家庭里的长女,必然负担了家庭给她的很多磨难。您为什么要写他们?

龚曙光:这本书中的这两篇正是我流着泪写完的。我大姑跟我爸说过,“我知道自己命不好,所以就熬过来了。知道自己命好的人,是熬不过来的。”我的文章里说她结了两次婚,其实她结了四次婚。如果是个小说的话,正常的逻辑她应该是个祥林嫂那样的悲剧,但她就不是,我大姑她确实熬过来了,而且现在的日子也不错,她确实感到了幸福。而且我从她的脸上、身上,都感觉她非常轻松。我说她笑得像朵花,这是很天然的,我就想为自己的长辈写写这些东西,同时也希望告诉身边的人和看到这本书的人,其实你可以相信你命不好,你才可以熬得过来。如果你相信你命好,你可能就熬不过来。

记者:您是不把文学写作当作主业的,写作的时候是不是很轻松的状态?

龚曙光:没有压力。第一我不靠这个东西吃饭,第二我不怕别人骂我,第三对我来讲可以换换脑,因为白天的压力确实很大,一单生意如果做错了,可能很多钱就没了,对我来讲这种压力太大,那么在文字上放松一点,即使写得不好,也不会有太大的错误,对我是一个心神的调剂。我写得很快,改得很慢,每一篇稿子大概要改20遍。所以,虽然说写作过程很轻松,但我的修改非常严格。

记者:《日子疯长》中很多篇目写到了您的故乡,故乡在您的写作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

龚曙光:每个人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都是摆不开甩不掉的。如果你生活在上海,上海的那些里弄你能摆得脱吗?那座石库门你能甩得掉么?至于这个故乡是不是可以成为你文学的故乡倒不一定。对于很多人来讲,故乡未必是一个文学的故乡。韩少功是长沙人,他写长沙很少,写汨罗很多,汨罗是他下乡的地方,离长沙还有一两百公里,证明少功先生长大的长沙那条街,并没有完全成为他文学的故乡,反而是汨罗成为他文学的故乡。所以,两个“故乡”未必是可以恰好重叠的。鲁迅先生、沈从文先生,他们的故乡和文学故乡是重叠的,我基本也重叠了,这是一种幸运。

记者:在成长的过程中,家人、亲戚、邻居有很多会感动您的人,您是如何选择你的描述对象的?

龚曙光:我写这个是糊里糊涂撞进来的,自己提笔的时候,涌到脑子里的是谁就写谁。我平时脑子里事情比较多,但我是一坐下来就可以提起笔写东西的人,现在一晚上也可以写几千字。第一篇《凤凰的样子》,是我试笔写的。然后我写我的母亲,就是《母亲往事》。然后写三婶,然后写大姑,然后写财先生,这是一路写过来的,都是跟我纠缠最深的那些人。但是后来,我想既然已经写了这么多,肯定要出书,既然要出书,题材不能太杂。尽管生活中也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很多叱咤风云的人构成了我的生活,但是这本书我应该是献给我的故乡,献给我早年生活中那些最亲近或者最熟悉的人。

你最熟悉的人的历史同样值得铭记

记者:您之前是一个文人,后来做商人、出版人,现在儿时的一个写作梦让您又回到了文坛。对于这次回归,您有怎样的自我要求和期许?

龚曙光:对于写作我有很高的要求,我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要求,如果我自己认为这本书对不住自己,我一定不会把它拿来出版。我写这本书还有一个目的。我现在正式的身份还是一个文化企业的管理者,是中国出版界的所谓的“领军人物”。在五四时代,中国的出版大家全是文学大家,比如鲁迅先生、茅盾先生、徐志摩先生。上世纪30年代之前,我们有一大批可以把文坛举起来的出版领袖。当然1949年以后也有一些出版家是好作家,比如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叶圣陶先生。但是我们也要承认,在今天的各大出版集团,真正设身处地能够去体验一个作家辛苦的出版人越来越少,能够以文学之心去阅读稿件、推出文学作品的出版人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的写作是要为当下的这个行当争点面子。通过这样一种微弱的带动,我希望能使新一批出版人都成为好作家和更好的出版人。

记者:您把《日子疯长》定位为散文,但在读这部作品的时候,有读小说一样的感觉。这部作品中有没有虚构的成分?

龚曙光:这个作品是小说还是散文呢?别人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因为只有我和我的家人知道,在我的文本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文学的成分。我这些故事大体没有虚构,那为什么你有读小说的感觉呢?我想那是因为人生从来都比小说家高明。

这部散文能被当小说读,我觉得这就是我的成功。写这些的时候我会想,人生才是真正的“拍案惊奇”,假如我是小说家,我写不出这些故事,因为如果按照逻辑来写,我的大姑就会变成祥林嫂,财先生则会变成阿Q或者孔乙己。他们像,但他们不是,这就是生活的才能。

记者:今天很多读者身处都市,您笔下那些乡土的记忆似乎比较遥远。通过描写这些遥远的事物,您希望能给读者带来怎样的思考?

龚曙光:每个人都有遥远的时光,所以“遥远”对我们来讲不是一种距离,生命的遥远更是如此。我在写作的过程中还有一个突出的想法:这么多年来,我在工作和生活中每天都在努力地熟悉很多人,比如我的员工、我的客户,尤其是我的领导。一天到晚,我都在琢磨他们,而我始终没有去琢磨的恰恰是我的父母、我的亲人。假如我不写他们,他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人去写。他们的生命绝非没有意义,但在历史上可能留不下一个字的痕迹。所以我觉得要用这样一种方法提醒我的同时代人:关注一下那些你最熟悉的人,关注一下那些你认为最不需要去体谅、去关注的人,他们的历史同样值得铭记。

▲▲作家简介

龚曙光

笔名毛子,湖南澧县人。作家、文学评论家、出版家、媒体人。

2001年创办《潇湘晨报》,创造“南潇湘、北京华”的报业传奇。

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全国文化体制改革先进个人”“2011年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等多个荣誉。

在商务印书馆、三联书店等出版社出版管理学、文学论著多种,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期刊发表文学作品逾50万字。

▲▲图书简介

《日子疯长》

《潇湘晨报》创办人首部漫忆时光散文集。

质朴如山风的文字,记录了岁月错落中念念不忘的少年时光与人性温情,流露出作者对故乡的深深眷恋,就像作者文中所写——当我们将世界几乎走遍,才发现这一辈子的奔走,仍没能走出那个童年和少年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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