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京记者 陈晓红 文/图
北京，2017年北京文博会河北展区一隅。来自河北省迁安市的一家企业的展位前挤满了参观者。嘉源柴窑出品，三四百件柴烧茶具透着一股质朴、古拙的原始之美。
带着文人的洒脱和艺术家的不羁，柴窑主人赵志泉一身麻织中式服装，端着一盏茶杯向围观者讲解：“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窑温高达1300摄氏度以上，烧制20个小时，松木木灰熔融，柴火直接在陶坯上留下自然的火痕和落灰。”参观者无不称奇。
一位儒雅的白发老者拿起一只杯底有桑叶纹的茶杯，托在手里仔细欣赏。他对记者说，好的柴烧是自然和人的融合，不一定耀眼，但一定要契合自身气质和素养，选对了杯子，杯子和人契合了，才能真正体会到它令人惊叹的美。这番表述大概也暗合了赵志泉倾心建起华北地区唯一一座柴烧窑的初衷。
“5年学成，10年出师。”其实，赵志泉对传统柴烧的固守，与其说是为了欣赏，不如说是为了宣称他继承、复兴传统的一种态度。
师承古法，保护传统
唐山素有“北方瓷都”的美誉，明永乐年间即建起了用柴烧陶的“馒头窑”。近年来，产业格局骤变，现代烧窑工艺也随着电气能源的介入逐渐淘汰了木柴窑，在唐山区域内，仍然采用馒头窑等传统技术烧制陶器的作坊如今几近绝迹。
为了复兴传统工艺，迁安人赵志泉特别聘请到景德镇的资深匠人搭建起华北地区唯一一座柴火窑——嘉源柴窑。
迁安位于燕山南麓，滦水之滨，据考证，早在四千年前，古人已在这里烧制陶罐、纺轮和陶簋、陶鼎等。赵志泉的嘉源柴窑要复兴古老陶瓷烧制技艺。说起设计原理，赵志泉滔滔不绝，北方的柴火窑以圆窑为主，也就是馒头窑，是陶瓷窑炉的一种，一般长约2.7米，宽约4.2米，高约5米以上，火膛和窑室合为一个馒头形，故名馒头窑。馒头窑点火后，火焰自火膛先喷至窑顶，再倒向窑底，流经坯体，烟气从后墙底部的吸火孔入后墙内的烟囱排出。由于馒头窑窑墙较厚，限制了瓷坯的快烧的速冷，相应地减低了瓷器的半透明度和白度；为减少坯体变形，又使坯体加厚，因而便形成了北方瓷器浑厚凝重的特色。
赵志泉说，真正属于“柴火窑”的作品现在比较稀少，精品更是可遇不可求。与现代流行的气窑、电窑相比，使用木柴燃料的馒头窑多了许多不确定因素携带的风险。比如对温度、湿度、火候的控制，需要太多以经验为基础的积累和把握；比如出品的质量，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成功率远低于电窑、气窑。“但是不烧木柴，就不是老祖宗的规矩。”在2014年嘉源艺术陶瓷研究所刚成立的时候，赵志泉就确定了一个方向：坚持传统工艺、坚持木柴窑，坚持研究型的作坊形式。
但代价也是必然的：比如受馒头窑烧制的限制，每窑三四百件成品，永远也无法以流水线的形式规模化，无法“做大做强”；比如柴火烧制的局限性，出窑的成品率远跟不上电窑、气窑，每窑的成品率只能达到百分之七十；比如巨大的成本投入，每次烧窑最少要用5吨左右的松木柴火。
赵志泉说，“现在很多艺术进行了商业化运作，很多商品又被当作艺术来炒作，艺术和商品的边界被模糊了。在手工工艺这个领域，商业化这个道理不能讲得这么理直气壮。从个人角度来说，我认为商业化的盛行肯定有它的生命力，但我们手工艺人必须保持一定的反思和清醒。要知道，艺术的价值在于它可以不计成本。”
兴趣所在，醉心艺术
赵志泉从小生活在迁安，幼即聪慧，小学四五年级时就拿起了篆刻刀，课余常常低头操刀，在肥皂、萝卜上刻字。每刻出自己满意的印章，就蘸着钢笔水，在白纸上印出或深或浅的蓝色印戳，充满成就感。
由于父母都在首钢迁安分公司工作，赵志泉中学毕业后也成为首钢迁安分公司的一员。参加工作后，他到北大进修了两年，启发了智慧。天赋不问出身，对于艺术，他由小时候迷上的篆刻，进入了书画印一体的中国传统艺术的殿堂。
机缘巧合，赵志泉结识了被誉为“篆刻作品熔秦铸汉，又开一代新风”的迁安籍篆刻家古泥先生，并带艺拜师。有了名师指点，他的篆刻作品风格日臻成熟，技艺渐入佳境。10年前，在古泥先生指导下，赵志泉开始尝试做陶瓷印。他悟到，石料、宣纸和陶瓷都是中国传统艺术的载体。他涉猎广泛，师法自然，在艺术创作中天马行空，自由不拘。他去景德镇陶瓷艺术研究院、唐山陶瓷艺术学院遍访名师，学习制陶技艺，同时，还采用本地的陶土，建起小窑，开始烧制陶瓷印章。
几年前，赵志泉从倒闭的迁安陶瓷厂老师傅那里得知，早年迁安也曾生产过紫砂器物，开始用本地小关村和马井子村一带的红页岩和陶土，在自己的小窑试着烧制了一批，感觉成色尚好。于是，他带着土样到唐山和北京的权威机构化验，结果显示本地土质各项指标完全符合制陶要求。他决定要用传统的方式烧制出最精美的瓷器和紫砂器物。
他购买了一批陶器拉坯，请本地的画家绘画，烧制艺术瓷。“器形的绘画、雕刻，都由最优秀的画家和雕刻家来完成。”赵志泉说。几年的时间里，他建起了千余平方米的陶瓷生产车间，设有大小不等的四座电窑、气窑和两座柴窑，手工拉坯机、自动喷釉机、抛光机台等制陶设备一应俱全。
与此相关，总投资3000余万元、占地4000平方米的嘉源艺术陶瓷研究所也正式建了起来。其中，面积400平方米的陶瓷展厅几乎囊括了明清以来瓷器的所有器形，成为河北地区集收藏、艺术瓷创作、古法烧制和研究于一体的陶瓷艺术“圣殿”。赵志泉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对艺术的喜欢！”
10年才出师，渴望“有心人”
练泥、淘洗、沉淀、拉坯、修坯、素烧、上釉、装窑……一系列工序完成后，原本一团团软绵绵的陶泥变成一件件精美的瓷器素坯，整齐地放在窑口旁，待晾干上釉后，就可以点起火烧制了。陶瓷生产是件很累人的活，尤其是柴烧，从窑温的高低，到火候的控制，全靠经验和眼力。一般来说，柴烧瓷器要烧20个小时，时刻都要紧盯着窑里的情况，稍有疏忽，好几天就白忙活了。从炼泥到出窑，大大小小有几十道工序，赵志泉说，“需要资深的师傅掌握关键程序，尤其是能够掌控全局的陶艺师，非常不好找。”
虽然传统手工艺的断层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现端倪，但直至30年后寻觅工匠时，赵志泉才深刻体会到现代商业对传统产业的吞噬之痛，有着600年陶瓷生产历史的唐山连传统的北方磁窑的手工拉坯师傅都找不到。
赵志泉说，“从整个手工工艺产业来说，我还是为老祖宗的传统的流失感到痛心。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传承的问题，要找一个有想法、有天分、有毅力的年轻人，真的非常难。”
作为传统手工工艺，陶艺传承问题的最大瓶颈，还是“后继乏人”的难题，虽然嘉源柴窑已经培养出了5位传统拉坯师傅，但是赵志泉也渐渐感受到了商业氛围对手工工艺的“围剿”。
“现在真的不可能奢望80后、90后会沉下心来跟你慢慢学。这个社会变得太快了，但是传统陶艺这个东西太慢了。‘5年学成，10年出师’，太慢了。”赵志泉坦言，自己之所以能在商业化的大潮中坚守着传统工艺，是因为兴趣和爱好是最大的动力。
“不管怎么样，在有生之年，我要把传统的柴烧窑延续下去。”赵志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