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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队解码: 远离繁华和喧嚣的另一种生活 2019年04月29日

观察洛阳铲带上来的泥土。

考古工地的探方。

清理探方。

用洛阳铲勘探。

段志永向记者介绍他修复的高足碗。

张云清和赵星探讨如何用三维建模技术处理探方图片。

考古队员段志永正在修复文物。

用洛阳铲勘探。

本报记者 卢伟丽/文 赵永辉/图

最近几年,博物馆游大热。一件件珍贵的文物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思,让人们总想试图探究其蕴含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悠久的历史文明。

那么,你是否知道,那些精美的文物和复杂的遗迹是如何发掘出来的?是否知道,考古队是如何保障文物安全的?

近日,记者来到正定,探访了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队,听队员们讲述鲜为人知的考古故事。

帅小伙清理文物一丝不苟

暮春时节,上午十点的阳光已有些晒人。在正定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队员赵星蹲在一个探方内,小心地清理着一个残缺的瓷碗。瓷碗的缺口从碗沿儿一直到碗底,幸好不宽。赵星说,“属于能够修复的。”

接下来,赵星在一张小卡片上填写了残碗的基本信息,如名称、编号、类别、数量、地点、坐标、记录者和日期,然后再把填好的卡片和瓷碗一起装进一个塑料袋。

“对文物来说,这张卡片就是它的身份证。”赵星说,“这个瓷碗将被送到考古队的文物修复师段师傅那里进行修复。”尽管天气有点热,但整个清理过程中,这个27岁的帅小伙一丝不苟,认真投入。

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队的领队陈伟告诉记者,考古发掘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工作,从勘查确定发掘区,到发掘文物、采集文物信息,再到最后的发掘区回填及资料整理,整个过程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不仅要耗费体力和脑力,还要有非同一般的细心和耐心。清理文物对考古队员来说,仅仅是考古工作中一个非常细小的环节。

据了解,开元寺南广场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三年。在这里,首次发现正定古城中唐、五代、北宋、金、元、明、清等7个历史时期的连续文化层叠压,已经出土可修复文物5000多件,一度引起轰动。每发现一处遗迹,发掘一件文物,考古队员们都付出了辛劳与汗水。

洛阳铲判断有无遗址或墓葬

开元寺南广场遗址开始发掘后,曾多次组织公众考古活动。考古队员们经常会被问各种问题:“怎么知道这下面有遗址的”“这是什么年代的”“那时候它是用来做什么的”……而要给出科学且准确的答案,不仅需要娴熟的专业技能,还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以及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工作态度。

“勘探初期,主要通过洛阳铲深入地下带上来的泥土判断有无遗址或墓葬,以及堆积情况和分布范围。到了发掘阶段,也要通过土质、土色、包含物来判断地层堆积的变化。”考古队的技术指导高利军说,这些工作听起来简单,但在实践中并没有那么容易。

“在学校读书时,感觉书本上的东西已经学得挺透彻了,但真正到了考古工地才会发现,仅凭书本上的知识是无法做出准确判断的。”年轻的考古队员张云清说,“比如地层的划分,教科书上虽然有指导性的方法,但要真正地做到准确无误,更需要实践经验的积累。”

在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现场,探方壁上都画有多道白色的地层标线,还标注着不同的时期。张云清说,与单纯的遗址发掘相比,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这种古今叠压型的城市考古,涉及多个历史时期的文化层叠压,而且较晚的遗存对较早的遗存布局施加了更多的影响,造成了更加复杂的堆积状况。这就需要更多的细心和更丰富的工作经验,必须用手铲一点一点地清理地层,仔细观察土色和土质,并结合出土的遗物判断地层的时期、发现的遗迹或文物以及它们经历了哪些故事。

在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队发现了一处房址。工作人员在确定地层叠压关系后,又根据发红的烧土和成摞出土的瓷器,判断该房址为金代的一家店铺,因为火灾成为废墟。

一专多能,人人身怀绝技

“我们的考古队员个个都是多面手。”领队陈伟满脸骄傲地说。

考古工作除了勘探、清理文物和遗迹,还有测量、绘图、摄影、三维建模、记录建档等一系列的基础工作,每个队员都身兼数职。修复师段志永除了修复文物外,还负责工地及文物的拍摄,不仅玩得转专业相机,还会使用无人机航拍。赵星和张云清两位年轻的考古队员除了在工地上“盯探方”,还要负责手绘图和三维建模。而资料员樊云巧除了要对出土文物进行建档管理,还要负责考古队员们的一日三餐。

随着“让文物活起来”理念的传播,越来越多的数字化技术应用在了考古上。如今,在很多博物馆的大屏幕上,我们常常能拖动鼠标,360度无死角地去观察一件文物或一处遗迹。

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队也在电脑中建立了探方的三维模型,通过拖动鼠标,探方上下、内外、前后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非常真实。这就是赵星、张云清与段志永合作的结晶。

“段师傅负责拍照,我们负责后期制作。”赵星说。

探方三维模型看起来很简洁,却需要段志永拍摄至少120张照片,土质土色都要拍清楚,探方的各个角度和每一条地层线也都要拍到。而赵星和张云清白天在工地上忙了一天,晚上还要加班加点,用三维建模技术进行后期处理,最终成果将作为资料保存下来,方便以后的研究。

工地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

文物古迹大热,文物的安全愈发受到关注。那么,在考古工地,刚刚出土的文物会不会被人偷偷拿走?

记者提出这个问题时,考古队负责安保和外联的王凤柱笑着自信地说,“这个不用担心。工地跟外界是隔离的,24小时有专人值守,还有一条机灵的大狗担任警戒,任何人不能随便进出,而且考古现场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并与派出所联网。一旦有异常情况,很快就会被发现。”

在普通人看来,文物都很值钱。这些值钱的文物对考古队员们有没有诱惑呢?面对这个问题,赵星挠了挠头,笑着说,“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发掘文物总是在探讨它的价值,至于价钱,没想过。”

其实,文物在出土以后都有统一的处置流程,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保证了文物的安全。

“每件文物出土后都有它自己的‘身份证’,上面有编号,不管到了哪一环节,这个‘身份证’都会伴随它。如果哪件文物少了,一定会被发现。”考古队领队陈伟说,此外,每个考古队员进入文物单位,首先要接受法律教育,被告诫不要被外界诱惑。而且大家也不与那些古玩收藏家接触,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这种诱惑。

“作为考古工作者,看到一件文物更多的是在考量文物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而不是经济价值。”陈伟说。

文物修复师听评书排遣寂寞

在考古队工作室的陈列架上,佛像、熏炉、壁挂灯、碗、盘等一些造型各异的文物让人眼前一亮。它们都曾深埋于地下,大都残破脏污,如今经过修复师段志永的巧手,全都变得光彩照人。

“这些(修复好的文物)就像自己的孩子。你看,这个是圈足碗,那是高足碗,还有一种是饼足碗……”段志永如数家珍地介绍着眼前正在修复的文物。他说,文物在修复之前,首先要把上面附着的脏东西去掉,然后根据残存部分用石膏复原它的原始状态。整个修复过程耗时较长,最容易修复的也得两天时间,有的甚至要拼接一个星期才能修复。“特别考验人的耐心,只有爱好才能做好,否则很难坚持下去。”

文物修复,除了要有耐心,还需要耐得住寂寞。文物修复是在室内进行的,而其他工作大都在室外。白天,其他人都去了考古工地,工作室只剩下段志永一人,说句话都没人应,实在觉得闷。后来,段志永就想了个办法,边修复文物,边听评书。“从这个遗址开始发掘到现在,我已经修复了1000多件文物,也已经把单田芳的评书全都听完了。”段志永笑着说。

一巴掌 拍死三只蚊子

在通常的概念里,上班时间大多是上午8时或8时之后,但在考古队,工作时间却大不相同。

“我们现在是七点半上班。”考古队领队陈伟说,他们的工作时间基本都是跟着太阳转。夏季,上午上班时间还会提前到清晨五点半,相应地,中午下班时间也会提前到十点,下午三点再上班。因为考古基本都是户外作业,夏天这样安排是为了避开太阳暴晒,防止中暑。

即便如此,在盛夏时节,考古队员们仍然要忍受热浪的侵袭。石家庄的夏天十分闷热,在大街上走一圈儿都觉得酷热难耐,可考古队员们要长时间在户外作业。

“不停地出汗,背心全都被汗水湿透,喝上几瓶水都不想上厕所。每天都得喝藿香正气水,有时候一早晨能喝两瓶,要不然就会觉得头晕。”赵星说,尽管天气热,但他们还得戴上套袖,防止晒伤。“2017年6月份,我去行唐的考古工地实习。刚开始看别人都戴着帽子,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还觉得大热天这种装束很奇怪。但三天以后我就理解了。”赵星说,因为仅过了三天,他的胳膊就被晒红了,一摸就疼,“吓得我赶紧买了套袖和草帽。”除此之外,工作间隙还要跟蚊子做斗争。“夏天蚊子嗡嗡地乱飞,每天喷花露水还会有蚊子‘找上门来’,腿上一天被叮十几个包。我曾一巴掌拍死过三只蚊子。”

长期户外作业,酷暑之外也少不了严寒。“到了12月份和1月份的时候,风像刀子一样刮到身上,穿羽绒服都不管用,冷得手都直哆嗦。”张云清说。

家人支持,没有后顾之忧

开元寺南广场遗址发掘现场在正定城区,考古队员们便租住在一处民房内。

在考古队临时的家里,除了与考古有关的东西外,主要就是床铺,其他家具只有沙发、几把椅子和餐桌。陈设虽然简单,但队员们都很满意,因为在田野考古中大家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

考古工作长期在外,队员们不休周末和节假日,只有在春节时放假休息几天。虽然有事可以请假,但经常是几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家里的事根本管不上。然而,考古队员们的家属都毫无怨言,以自己的付出支持着亲人们的工作。

考古队技术指导高利军的妻子有时会利用节假日来工地看望,到了做饭时间还帮着给队员们做饭,临走还总不忘对高利军说一句“把活儿干好”。

2018年3月份的一天,高利军的妻子又来探亲了,还带来了一部新手机。快吃饭了,队员们才弄明白,原来那天是高利军的生日,人家是专程给他过生日来了。为此,考古队还临时加了两道菜,为老高庆祝生日。这事还一度被传为佳话。

当然,对于家属们的支持,考古队员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很感激的。每次放假或有人请假回家,领队陈伟总会叮嘱一句“回家要多干活”。

发掘出有价值的文物最开心

对考古队员们来说,文物发掘过程中有了重要发现是最开心的,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觉得值了。

“清理一处房屋遗迹的时候,我发现了两个非常完整的碗,而且状态比较奇怪——大碗里面扣着小碗。这是很少见的。”赵星说,当时怀疑两只碗里面有什么不一般的东西,他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碗清理出来,赶紧原样装箱送回实验室,期待有进一步的发现。虽然最后经过化验两只碗里扣着的只是普通的土,但他还是很开心,毕竟如此完整的碗在考古发掘中也是不多见的。

事实上,一个新发现常常会牵动所有考古队员的心。

段志永的家就在正定。前些天,家里有一位亲戚去世了,他请假赶过去吊唁。然而,他刚到那里还没一个小时就接到队里的电话,说工地发现了一处重要遗迹现象,需要航拍。段志永二话不说,立刻往回赶。“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下一步的工作。不光是我,考古队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

“从事考古工作是非常有成就感的,那种见证历史的自豪感会让你忘了之前的辛苦。”赵星说。

远离繁华和喧嚣的生活

赵星和张云清是两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考古工作让他们的生活与其他同龄人大不相同。

“过年回去跟小伙伴们聚会,发现人家的工作地点都在写字楼里,只有我在田野里工作。别人讨论电影,我却一部也没看过,感觉自己与时代脱节一样。”赵星调侃说,因为工作性质的不同,当别人宅在家里或办公室不出屋时,他们在户外的考古工地干活儿;夏天清晨,当别人还在呼呼大睡时,他们已经开始进入考古工地;夜晚,当别人熬夜、K歌、打游戏迟迟不睡时,他们或是正在加班,或是已经满身疲惫地入睡了,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

现在很多人喜欢玩抖音,但考古队里却没一个人玩。“工作和生活都跟文物相关,万一泄露了文物信息怎么办?”时刻不忘文物安全的王凤柱说。

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工地与外界仅一墙之隔,但几乎是两个世界。考古队员们每天在各个探方间来回走动,发掘文物,指导探方清理工作,看似距离不远,其实运动量不小。“每天微信步数一万多步是常态,有时候甚至能达到两万多步。”赵星说,如果是做田野调查,则要走得更远,最多的时候一天走过二十多公里。

远离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每天相当大的工作量和运动量,为了工作早睡早起,是考古队的生活常态。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有规律的生活,考古队员们个个看起来都精神抖擞,身体健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也算一种所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