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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传奇一春诗 2019年04月28日

题都城南庄 崔护(唐)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都会想起唐朝那个叫崔护的诗人。一首写在春天的诗,讲述人面桃花红相映的传奇故事。崔护与女子的爱情与婚姻故事,已红了千余年。若有青春在,若有怀春的人儿在,若有人仍相信爱情,相信爱之力量,它还会继续红千余年,万余年。

故事

桃花开的时候,总会想起博陵崔护,那个唐朝人。

倒退三十余年,我们还是嘴巴上没长出毛来的在校学生。教我们语文的老师是个刚毕业的文艺老青年,每堂课正式开始前,他都先教首诗。那天上课铃响过,他像往常一样大跨步走上讲台,随手捡起支粉笔唰唰唰写起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老师的板书大而潇潇洒洒,二十八个字近乎占据了整个黑板。“历史上有两桩著名公案都跟桃花有关——明人罗贯中《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不在此讨论范围,暂按下不提。”老师说。

一桩起自东晋文学家陶渊明的名文《桃花源记》,因为此文,时至今天,现实世界里自称为桃花源的几处地方,我们仍为其孰真孰假呶呶不休,也仍为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心驰神往,着迷不已。

另一桩即起自唐朝,河北人崔护这首《题都城南庄》,因为此诗,桃花被赋予人的形象,提起桃花我们就联想到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联想到他们楚楚动人的样子和美好的从天而降的爱情。

诗中没生僻字词,也没晦涩难懂的典故,不用老师过多过度解读,从字面上我们能很快进入那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里去。

那还是个公开谈论爱情让人脸红的年代,老师讲这个故事时许多女生昂着的头都羞涩地低垂了,男生胆子大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嘴脸,盯着黑板,目光如炬。教室外,不远处的操场边,两株桃树对望着开得正红。我们想如果不是叫千余年光景隔着,说不定我们还能跟崔护见上个面,说说心里话攀攀老乡哩。

这可不是胡说。这么说是有根有据的。唐朝孟棨写的一部叫《本事诗》的书有记载:博陵崔护,资质甚美,而孤洁寡合,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

崔护是河北人,再具体点儿,是博陵人。博陵这地方,放在唐朝不是个小地方,阔了去啦,其地相当于今天定州、新乐、安国、唐县、望都、顺平、无极、深泽、曲阳之面积总和。换句话说,今天谁若是定州人、新乐人、安国人、唐县人……谁都有可能跟崔护拉上那种仿佛遥不可及却又亲密无间的老乡关系。

诗人

唐朝最多,亦最为人熟知和乐道的就是诗人。

那个时候诗歌昌盛,诗歌盛行,士子与僧道隐士歌伎,几乎都能提笔成诗。门扉,墙壁,馆驿客栈,一片红叶,一方手帕,凡可舞墨处,皆可作诗歌载体。那个时候读书人依靠诗歌建立起各自的互联网和朋友圈,是一种风尚。

崔护的诗人身份自不能与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并论,亦不能跟高适、刘禹锡等人相比。他的事迹正史无载,如不是一首穿越时光流传至今的人面桃花诗独树一帜,可能没几个人知道唐朝有过这样一位诗人。

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崔护登第。晚刘禹锡一年登第,由此推断,崔护与刘禹锡应是同时代人。关于此点,刘禹锡老友韦执谊的儿子韦绚亦能给出证明。

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刘禹锡任夔州刺史,韦绚前去投奔,日夕侍于左右问学。刘禹锡偶尔话及唐朝文人卿相,“谐谑卜祝,童谣佳句”,韦绚即席听之,退而默记。大中十年,公元856年春天,韦绚把这些文字结成集子,名之《刘宾客嘉话录》,其中提到崔护落第后跟三从舅——考官苗登之间的不愉快,三言两语,言之凿凿。

稍后,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冬天,孟棨因感于“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怨思悲愁,常多感慨。抒怀佳作,讽刺雅言,著于群书,虽盈厨溢阁,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做《本事诗》“七题”,第一题“情感”载崔护事迹最细。

再后来,宋人计有功的《唐诗纪事》记载了“崔护字殷功,贞元十二年登第,终岭南节度使”,并记录下包括人面桃花诗在内的崔护三首诗。其中“黯黯严城罢鼓鼙,数声相续出寒棲。不嫌惊破纱窗梦,却恐为奴半夜啼。”题作《晓鸡》。

“庐峰开石镜,人说舞山鸡。物象纤无隐,禽情目自迷。景当烟雾歇,心喜锦翎齐。宛转乌呈彩,婆娑凤欲栖。何言资羽族,在地得天倪。应笑翰名者,终朝饮败醯。”题为《山鸡舞石镜》。

诗人崔护得到时间和更多人承认。于他其实只一首人面桃花诗,已经足够。

到清人编《全唐诗》,又有三首诗,崔护获得与另一个河北人张又新共同拥有署名权。

传奇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都会想起唐朝那个叫崔护的诗人。

那年清明,落榜生崔护独自向长安城南寻春而来。现实的打击不能毁灭生活里的春天,何况他心中还装着一个鲜花盛开的春天呢。一路走来,来到城南一个桃花盛开的村庄,他口内干渴,叩响一户人家的门扉。来开门的是个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的过了及笄之年的知性女子。女子为他端来了水,他坐在女子拿给他的板床上,见女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美丽图画。他情不自禁,说出了好多好多不曾说过的赞美之词,可女子只听他说,他们只是彼此对望了很久。仿佛,女子把一个春天交给了崔护,崔护亦将一个春天交给了女子。于是,一段爱情故事开始了。

真应了“考场失意情场得意”那句老话?难道说这句老话正是从崔护这儿起的?

再次到访,已是第二年清明。叩门无声,惆怅之际,崔护挥笔在门扉上题下那首人面桃花诗,悻悻离开。又过了几天,又来寻,远远就听到了院子里传出的哭声。这次叩门,迎出来的是女子的父亲。老父哭诉: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在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唯此一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

女子的美不仅仅在身体容貌,女子还有美的心灵。崔护走进屋,见女子尚俨然在床,哭道:某在斯,某在斯。女子须臾竟睁开眼,半日后竟又复活。一段美好姻缘就此成就,让我们谈论一见钟情式的美满婚姻能举出具备说服力的实例。

女子原无姓名留下,大抵到了元代,白朴和尚仲贤写出同名杂剧《崔护谒浆》,女子才有杜宜春的名字。

白剧和尚剧均不存。评剧有出《人面桃花》,通俗易懂,剧中崔护唱“去年今日打此过,见一位美大姐在门前站着。面似桃花她的唇红齿白,不亚如月中的美嫦娥……”或多多少少保存了元剧的某些遗风遗韵。

崔护与女子的爱情与婚姻故事走入传奇,已红了千余年。若有青春在,若有怀春的人儿在,若有人仍相信爱情,相信爱之力量,它还会继续红千余年,万余年,有别于元稹笔下的莺莺传,白行简笔下的李娃传,陈鸿笔下的长恨传,薛调笔下的无双传,蒋防笔下的霍小玉传。

农耕社会,千秋一面,传奇生于口耳相传。网络社会,信息爆炸,一批又一批的网红被推出,一批又一批的网红故事走马灯似的来了去去了来,然而再红,它们都红不过千余年前,一首写在春天的诗,讲述人面桃花红相映的传奇故事。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1年版;《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唐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